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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照相

作者:梁惟楚字数:4287更新:2024-12-07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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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麻子又说:“方才我送许家妹子回杨主任家,你猜我看到了哪个?”

“哪个啊?”

“陶哑巴和他崽陶五一。”

江一龙好奇,“他们找杨主任搞什么事?”

“嘿嘿……”郝大麻子喝了口茶笑,“陶五一到了成婚的年纪,一直没相看到合适的,陶哑巴就想让杨主任介绍介绍。”

“我记得以前陶五一喜欢鲁跛子船上的妹子啦!”江一龙聊起了八卦。

江一龙没成婚之前,一起玩的都晓得鲁跛子屋的三妹子喜欢江一龙,而陶五一喜欢三妹子。

“陶五一那性格你又不是不晓得,秀秀气气跟个妹子样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爷老倌不开口,他敢开口讲要讨哪个妹子?”

郝大麻子又神神秘秘地说:“陶哑巴看到你讨了小谢,上了岸,发了财,就想让杨主任也给陶五一介绍个岸上的。他也想发个财。”

江一龙哭笑不得,原来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郝大麻子继续说:“你莫看现在湖里好多老一辈对你们三兄弟说不出一句好话,一个个心里眼红得很。不止陶五一想讨岸上的,铁秤砣屋的铁兰花也相了个岸上的,前段时间才订了婚。”

江一龙说:“铁秤砣一直把铁兰花当岸上小姐养,嫁到岸上也算是如了他的愿。”

“如愿倒是如愿,只是听说,男方要求先生崽再结婚。”

“还有这种事啊?要是生个妹子呢?”

郝大麻子摇摇头,“我也不晓得。”

谢翠娥却很清楚,水里岸上一样的重男轻女,若是没生到儿子就一直生,生出儿子为止。有些人家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子女,就把刚出生的女儿送人,甚至有些愚昧的地方,有些狠心的人一看到生下来的是个女儿,直接扔到尿桶里溺死。

谢翠娥听她娘说过,她差点也成了尿桶里的冤魂。她奶奶一看到她不是个带把的,像拎狗崽子一样提起她的一只脚就要往尿桶里扔。是她娘拼着一口气把她从她奶奶手里抢了回来。

她娘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深秋,她拖着刚生产完还流血的身子,手举菜刀,抱着小猫一样柔弱的谢翠娥与她奶奶对峙的画面。

“我爸呢?”她曾经问。

她娘却只苦涩地扬了扬嘴角,目光哀伤而绝望,“他也怨我。”

在谢翠娥的印象中,她娘总是泼辣不讲道理的那个,不是和东家争地,就是和西家抢水。每天叉着腰,嘴里骂骂咧咧,好像个不断冒泡的茶壶。

而父亲佝偻着身子,扛着锄头默默地混在生产队社员里在地里刨食。

小时候,她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娘那么凶,筐里少了一坨牛粪,鸡笼里少了一个鸡蛋,她都要骂上半天。而爸爸明明比娘高大,却从不为娘出头。他总是阴沉着脸窝在阴影里,看着娘撒泼,好像一截没有脊梁骨的木头。

娘说:“他没有儿子,抬不起头。”

谢翠娥不懂,爸爸的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头发,怎么会抬不起来。

拥挤局促的土砖房里总是争吵不断,娘后来再没坏过孩子,奶奶骂娘是“不下蛋的母鸡”,撺掇着爸爸动手。有一回,爸爸被骂得狠了,巴掌高高扬起,娘梗着脖子瞪着他,巴掌狠狠地扇了下来,却落在了爸自己的脸上。

奶奶骂爸爸没出息,他不吭声。娘怨爸爸窝囊,他不吭声。却在谢翠娥被院子里的淘气孩子骂“赔钱货”的时候第一回瞪着通红的眼眶,扬起了锄头。那模样吓人得很。

谢翠娥一天天长大,娘有时候摸着她的脑袋说:“你莫怨你爸,也莫学我。”

谢翠娥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怨不怨她爸,每当她心里有怨气的时候脑海中总会闪过他爸通红的眼,还有过年时悄悄放到她手心的糖粒子,“乖女,快点吃。”

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学娘。她和娘一样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但是她骂不出娘嘴里的脏话。

还没等她想明白,娘在给田抽水的时候,一头栽进了抽水房下的水塘。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娘去世以后,爸爸更沉默寡言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不黑不归屋。他不仅要到生产队上工,还要捡粪、割猪草。谢翠娥每天放学回家,破布包里装的不是书,而是青青黄黄的各种野菜猪草。野菜交给奶奶分拣,人能吃的就留着吃,不能吃的,谢翠娥就剁碎了喂猪。

奶奶一边骂她不争工分光吃饭,她爸爸挣的工分不够用,一边给她的碗里装了大半碗红薯饭,馋得她连吞口水。

谢翠娥觉得自从娘死以后,奶奶骂她的次数变少了。好像奶奶一直不满的是她娘,而不是她。

屋里安静了没多久,奶奶就张罗着要给谢翠娥讨后娘。隔壁村有个寡妇同意了,前提是要把谢翠娥送出去。爸爸扛着锄头闷不吭声地在寡妇门前坐了一夜,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提给他再讨堂客的事。

几年后,爸爸在一个夜晚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灵堂上,爷爷奶奶一边哭自己作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边骂娘绝了我爸爸的后。

谢翠娥父母双亡,她的去处成了问题。

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活着长大的却只有二子一女。大姑妈嫁到了隔壁公社,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自顾不暇。小叔叔才娶亲,婶娘说,“爷娘和侄女只养一个,你看着办。”爷爷奶奶说年纪大了,管不了她。

前来奔丧的堂叔叔见她可怜,不忍心她被叔叔和姑姑踢皮球,便想带上她。堂婶见她长得水灵,声音也好,便同意了。

堂叔不同他父亲,特别能说会道,很会察言观色,谢翠娥跟着学了不少人情世故。不论见识谈吐还是性格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其实怀雨生的时候,谢翠娥心里也是忐忑的,直到生下来是个儿子,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她怨奶奶重男轻女,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成长为了她奶奶的模样。

谢翠娥说起岸上的计划生育政策,郝大麻子感叹,“还是我们水里的好,不受岸上管,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不过,他又问:“一龙,你和翠娥到底按岸上的规矩还是水里的规矩咯?”

江一龙看了看谢翠娥,“我听翠娥的。”

“嘿嘿……你们不怕杨主任来找麻烦啊?”

谢翠娥笑了笑,“郝哥,你现在儿女双全,有没有想过和嫂子到岸上住?”

郝大麻子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已经快十岁,小儿子才三岁。大女儿和其他连家船上长大的孩子一样,帮着妈妈收拾收拾卖不掉的鱼,做做家务,带带弟弟。闲暇时候就听听收音机——江一龙买了收音机后,几户交好的人家觉得这东西有意思,先后也买了一台来听,打发闲暇时间。

“小红年纪不小了,要是习惯住岸上,以后嫁个岸上的也容易些。”

郝大麻子说:“说实话,你们上岸后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呢,我们一无住处二无事做,上了岸又有什么用呢?哪怕现在在市场里搞了个事,我心里也是不安稳的。”

郝大麻子喝了口茶,继续说:“兄弟,不瞒你。我现在是能挣一天钱就挣一天。这个市场说不定哪天就不要我搞了,我随时能退得身。说句不怕你不高兴的,你这个厂子能开几年哪个又说得准呢?”

郝大麻子看得很透彻,“我不是岸上的人,哪怕我现在脚踩在这里都是暂时的。别个要我走,我随时就得走。只有水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风浪再大,那里也是我的根,我站得稳,立得住。”

当前路不明、不稳的时候,时刻想着退路,这是人之常情,江一龙能理解。其实要不是杨主任引路,谢翠娥当先锋,他能不能鼓起勇气上岸,也是个未知数。

郝大麻子在综合市场做得风生水起,江一龙和谢翠娥决定再去旁边的县市转转,看看还有没有这种综合市场摆摊的机会。

然而他们一连转了个把星期,一无所获。综合市场毕竟还是大新鲜事物,不是每个城市都有。

城里人还是习惯每天早上或傍晚在路边的肩挑手扛的小摊上顺手买把小菜,买块豆腐。卖鱼的挑担,杀鱼的案板都摆在路边,简陋但方便。

有些街上会有一两个卖鱼、卖肉的小店,店里比路边干净整洁,价格也稍微贵些,但数量不多,买的人少,不成气候。

偶尔有个稍微大点的综合集市,也早就被别的鱼商占了地盘,想要进去分一杯羹,不是那么容易。

总之,像杨主任介绍的那种大型综合市场可遇而不可求。江一龙和谢翠娥心里再一次对杨主任和许工升起感激之情。

江一龙和谢翠娥决定去看望杨主任。他们买了两瓶好酒,路过一家新开的西点店时,谢翠娥又打算买点新鲜糕点带给杨主任尝一尝。

江一龙却在橱窗前停住了脚步。橱窗里是一排奶油蛋糕。一个菜碟大小的粉色盘子里,铺了一层雪白的奶油,盘子边围了一圈粉色的奶油花,粉色奶油花围成的空地上用大红色果酱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好看不?”张艺龙笑着问。

“好看!”谢翠娥笑着点点头。

“老板给我拿一个蛋糕。”江一龙说。

谢翠娥笑着说:“一个少了,至少还要给许工买一个。”

江一龙望着她温柔地弯了弯眉眼,“你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谢翠娥一愣,笑开了眼,“那不要了,太贵了。”

这种蛋糕在县城里是新兴事物,一个就要十块钱。

要是给杨主任和许工买,她倒也舍得,但是给自己吃,她多少有些心疼。

江一龙没听她的,付了钱,用一个小小的塑料调羹挖了一块,递到谢翠娥的嘴边。

谢翠娥望了他一眼,低头轻轻抿住,细腻香甜的奶油,瞬间在她的嘴里化开,好像一股甜蜜的暖流,一直甜进了心里。

“好吃吗?”

谢翠娥点点头,温柔的眉眼像极了春日里的桃花。

这不是她第一次吃蛋糕,以前跟堂叔出去唱戏的时候,碰到老人家大寿请戏班子,也会给每个唱戏的分一个蛋糕。不过那个蛋糕更小,奶油也粗糙些。

江一龙还是头一回吃蛋糕,他挑了一点奶油,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舌头轻轻一卷,霎时亮了眼眸,绽放了笑颜。

“嗯,值!”

谢翠娥格格地笑出了声,伸手抹掉江一龙唇角的奶油,娇嗔地笑骂了一句,“宝里宝气!”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小小的蛋糕似乎总也吃不完,甜蜜的滋味萦绕了一整个下午。

路过一家照相馆的时候,谢翠娥拉住了江一龙。照相馆的墙上贴着一幅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模特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板正的黑西装,打着领带,梳着溜光的大背头;女的穿着一件洁白的绸缎婚纱,头上细腻的白纱,云雾般垂了下来,与宽大的裙摆拖了一地。女人抱着一束花与男人靠在一起,笑得温柔而羞涩,照片看起来喜庆而时髦。

“要不我们去照张相吧?”谢翠娥提议,她这一辈子还没有照过相。

“走,咱们去照。”

江一龙也是头一回照相,他理了理身上的淡蓝色衬衣,拍了拍深灰色西装外套,扯了扯西装裤的裤缝——这套行头还是为了跑市场,谢翠娥专门给他置办的。

“这样行吗?”江一龙心中忐忑,又不自在地摸摸刚刚发型师在他头顶喷的发胶。

谢翠娥笑着说:“行,好看。”

江一龙眉眼清秀,古铜色的皮肤给他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平日里为了打鱼,也不讲究穿着,灰布衫旧蓝袄混在渔民堆里,也显得出挑。

如今换上了正经的西装衣裤,更显得精神抖擞,有几分城里人的气质来。

谢翠娥内穿一件白色荷叶边衬衣,下配一条黑色喇叭长裤,外面罩着一件酒红色的大衣,此刻,卷着时髦的大波浪,涂着红唇,靓丽而耀眼。

“哎呦……好看!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双!来来来,看这里!”照相机嘴巴极甜,夸得江一龙和谢翠娥眉开眼笑。

相片要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取。江一龙和谢翠娥给了定金,拿了票证,便往杨主任家去了。

谁知道这一去吃了一个闭门羹。杨主任和许工都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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