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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爱南食店进门的左手边是个柜台。
柜台上放着个收音机,播放的歌曲,悠扬浑厚,底蕴悠长。
「……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翻山涉水两肩霜花
风云雷电任叱咤
一路豪歌向天涯向天涯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钱福来身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坐在柜台后的躺椅上,双手撑着张报纸,嘴里哼着收音机里的旋律,悠闲自得。
江一龙飞快地瞟了一眼,没见着梁小芳,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心里的滋味不知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老板?”
江一龙打了个招呼。
钱福来从躺椅上坐直,扶着厚厚的镜片。
目光在挑着担子的江一龙和笑意盈盈的谢翠娥脸上扫了一眼。
“你们……有事儿?”他看出来了,这二个陌生人不像来买货的。
谢翠娥恭敬地递上一张名片——这也是许工教的。
名片上印着「兴龙渔业厂谢翠娥」,名字下方还有一串数字。那是肖红兵给的村支部的座机号码。渔业厂还没有安装固定电话,要想电话联系暂时只能麻烦肖红兵。
“你就是钱老板吧?我们是「兴龙渔业厂」的,我叫谢翠娥,这是我男人江一龙。我们厂专门生产腊鱼,刚刚看到贵店挂着腊鱼、腊肉,喷香的,您试试咱们的腊鱼怎么样?”
方才一进门,谢翠娥就将店里的陈设稍微打量了一下。「友爱南食店」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当看到靠墙边挂着腊鱼、腊肉、腊鸡等腊货的时候,她心里更有底气了些。
钱福来拿着名片,仔细端详,“兴龙渔业厂?我似乎没听说过……”
“嗯咯,我们是新厂子。”江一龙很老实,心里也有些紧张忐忑。他不晓得这个钱老板晓不晓得他和梁小芳的过往,会不会因此让他们难堪。又担心突然看到梁小芳从后屋掀开帘子出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应对都憨了些。
谢翠娥连忙道:“老板,不瞒你说,我们做腊鱼也有好多年了,只不过以前是在家里做的,分量不多,但味道极好,在洞庭湖周边的镇子里供不应求。今年咱们索性就开了个厂,专门生产腊鱼。”
钱福来点点头,示意墙上,“我这你也看到了,不缺腊鱼,你上别家看看吧。”
谢翠娥笑道:“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着急往墙上挂。你可以先来尝尝看,我这的腊鱼和别家的有什么不一样。我这都是选的五六斤重的正宗洞庭湖的鲜鱼熏制而成,腌料、熏制都用的上好的材料,您啊,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着,她拿出一条整齐干净的腊鱼,撕下一条黄灿灿的鱼肉递给了钱福来。
钱福来无所谓地接过鱼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味道咸香适中,确实不错。
“这要是放点姜丝、豆豉、干辣椒,随便一蒸就是下酒、下饭的好菜。来,这一条,老板晚上试吃。”
谢翠娥大方地把手里的腊鱼用纸包好了放到了柜台上。
钱福来连忙阻止,“别别别……那不好吧?”
谢翠娥笑道:“我知道钱老板不差这个,您啊,尝尝味,要是哪里不对您的胃口,也给咱们出点主意。咱们这个腊鱼,连吃惯了河鲜、湖鲜的渔民们都赞不绝口,不然,我也不敢送到您面前不是。”
谢翠娥这番话既谦虚,给足了钱福来面子,又显示出对自己产品的极大自信。这么会说话的女人,哪怕钱福来开了这么久的店,见得也不多。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钱福来的语气软和了些,“实话跟你说,这快过年了,腊鱼确实卖得不错。我这腊鱼也是人家寄放在我这卖的。你们家要是放我这里卖,能给个什么价?”
谢翠娥一听有戏,连忙问:“不知别人家是什么价?”
钱福来说:“他随我卖什么价,和我是五块一条结账。”
江一龙眉头一皱,“这个价,成本都不够。”
谢翠娥笑道:“这个价很低,但是我们确实拿不出。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钱老板要是有意合作的话,咱们这样看行不行。我们这边批发是6块5一条,零售价是8块。您要是进货进得多,我们最低也可以给到6块一条,您看怎么样?”
“太贵了。再说,我囤那么多腊鱼做什么?”
“要不,钱老板先试试?我们这回也带了几十条样品来,钱老板先放店里试卖看看,要是好卖,只要钱老板一个电话,我们立马上门来补货,要是不好卖,钱老板一个电话,我们也立马上门来拖走。”
这个合作方式钱福来除了腾出一点点货架,没有一点风险。
“这一批货卖出去的,我还是跟钱老板6块钱一条结算,咱们就当交个朋友,您看怎么样?”
谢翠娥很爽快,钱福来想了想自己没什么损失,也同意了。他给谢翠娥签了一张收据,江一龙给店里留下了二十条腊鱼。双方月约定十天后来结账,没卖出去的就退货,卖出去的就结账。
第一笔买卖就是开门红,江一龙和谢翠娥都很高兴。
临走前,谢翠娥正打算找钱福来买一条别家的腊鱼和自家的做做对比,正这时,二楼下来一个人。
“福来,你看看楼上的灯……”话说到一半,梁小芳愣住了。
她看到了江一龙。
二人的目光穿过琳琅满目的商品,交汇碰撞。
一别数年,梁小芳没想到会在自家店里碰到江一龙。他来找自己?还是另外有什么事?
梁小芳眼里的惊诧演变成惊喜,卷起汹涌澎湃的浪涛,又在几个瞬息间平静得像月夜下的洞庭,只剩下微波轻伏的忐忑。
而江一龙的目光始终是平静的。除了看到梁小芳怀里抱着个细毛毛略微惊讶外,心底再无别的情绪。几年不见,梁小芳除了神色间多了一些初为人母的温柔,还是那么文静、秀气。他原本以为再次相逢,自己会心潮汹涌,会回忆起美好的过往,会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会有各自成家的遗憾。此刻他才明白,一切真的过去了。
“堂客,你们认得啊?”钱福来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也听说过自己堂客以前和一个渔民关系非同一般。不会就是他吧?
梁小芳笑了笑,褪去了当闺女时的羞涩,落落大方地说:“认得啊,江家老三嘛!他们三兄弟以前常常在码头卖鱼,我买过几回。旁边是你堂客吧?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江一龙说:“我们三兄弟开了个渔业厂,卖腊鱼,来和钱老板谈点生意。”
谢翠娥笑着说:“没想到还是熟人啊,钱老板,这个熟人生意还得麻烦您多多照顾照顾啊!”
“哈哈,好说,好说。”
江一龙感慨道:“想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和兄弟们还望着你们的大船,羡慕得很,没想到一转眼,你们娃娃都这么大了。”
“你们也快点嘛。”
“哎哟,莫打趣我了。”谢翠娥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子,折了折,就往细毛毛的襁褓里塞,“来来,姨姨来得匆忙,都没准备红包。这几块钱给毛毛买点零碎家伙吃,莫嫌弃哈!”
梁小芳连忙阻止,“要不得,要不得!”
“怎么要不得咯?未必嫌弃啊?阿耶,我要是什么时候能有个这么逗爱的宝宝就好了。你呀,就让我沾沾喜气咯~”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小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对着江一龙感叹了一声,“你讨了个好老婆。”
她虽然和谢翠娥第一回见面,却觉得谢翠娥像一束火,江一龙是水,水与火的交融,升腾起蒸蒸日上的烟火气。
江一龙笑着点点头。
时光飞逝,年少的情感被洞庭湖的浪涛渐渐冲淡,此刻只剩下释然。
“好了,我刚好要去买菜,你们……要不要留下来吃顿便饭?”
梁小芳把孩子放到钱福来怀里,理了理衣衫就要出门。
谢翠娥连忙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就不留了。我们还要多走几家,看能不能多做点生意。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目送江一龙和谢翠娥过了马路,钱福来忍不住赞叹,“这两口子会做生意。”
梁小芳微微扬起了唇角。目光望着远方,思绪渐渐飞到了那片平静的洞庭湖,那弯窄窄的小船,那首来不及唱的《洗菜心》……
「奴在绣房中绣花绫
忽听得我的妈妈娘叫奴一声
她叫妹子洗菜心哪
索哒依子浪当~浪~得索
小妹子下河洗菜心
哪跌咯戒箍子
……
哪一位年少的哥哥
捡了奴的戒箍子啊
许他的烧酒有大半斤
还有瓜子和落花生哪
索哒依子浪当~浪得~索
小妹子与他结为呀婚哪……」
……
江一龙与谢翠娥转了个街,谢翠娥垮下了嘴角。
“怎么了?”江一龙问。
谢翠娥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的初恋这么温柔,我自愧不如啊。”
江一龙好笑又好气,“你是故意取笑我吧?都是老黄历了。她有她的温柔,你有你的热烈。”
“那你是喜欢温柔还是热烈?”
江一龙一把搂住她的肩,“我只喜欢你,我的堂客。”羞得谢翠娥捶了他一拳,又扬起了唇。
没几步两人又看见一家南食店。江一龙正打算进门去问,就被谢翠娥拉住了。
“怎么了?”
“换一家。这家离友爱南食店太近了。”
“近又怎么样呢?”
“太近了会抢了钱老板的腊鱼生意。要是两家都生意不好,就不会进我们的腊鱼。以前我和叔叔到外面唱戏,同一个地方一个月最多去两次,要是去的次数多了,人家就觉得不新鲜了,来看的人也少了。”
这是生意经。
江一龙还是有些不懂,他以前在码头卖鱼,那渔家是一户接一户,一家接一家,没得这么多讲究啊。但是,他相信谢翠娥说得有道理。
二人又走了好远,过了两三条街,看到一家菜店。
江一龙说:“这回让我去试试。”
谢翠娥笑了笑,“好。”
守菜店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老婆子身穿一件黑棉袄,满脸的皱纹,一双老树根一样的手麻利地整理着地上的烂菜叶。
“婶子,忙着呢!”江一龙打了个招呼。
比起和钱福来打交道,他觉得这种穷苦老百姓他更熟悉和自在些。
“你哪个啊?”老婆子眯着眼,警惕地瞪着他。
“我是洞庭湖边打鱼的,开了个厂子熏腊鱼。你们店子里要卖腊鱼不?”
“不卖!”
……
老婆子一句话回绝,江一龙连进行下一步游说的机会都没有。
谢翠娥笑着插了话,“婶子这菜真的是整理得又干净又新鲜。这冬天气冷了,菜可不经放。”
“哼,再不经放我也不要腊鱼,哪个天天吃那东西,卖不出去。”老婆子没见谢翠娥套近乎就给她好脸色。
谢翠娥也不生气,“天天白菜、土豆、萝卜老三样,总要换换口味噻。天气冷,煮饭炒菜费煤炭,搞个豆豉腊鱼往饭锅子一垛,方便又好吃。”
老婆子斜睇了她一眼,“你这个妹子妹子嘴巴子倒是蛮辣利的,你们腊鱼怎么卖咯?”
“零售价8块钱一条。”
老婆子摆摆手,“太贵了。”
“20条起批,您老人家要是批发放菜店卖的话,可以便宜点。”
“20条?进不起。算了,不要了。”
“我们可以把货……”
江一龙正要说把货放这里卖,谢翠娥扯了扯他的手臂。
“好,那就不打扰婶子了。”
二人出了菜店,江一龙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怎么不把鱼放她店里卖?”
谢翠娥分析道:“这个婶子和钱老板不同。钱老板开的是南食店,他习惯了进货或者别个放货在他家寄卖。他又是年轻人,认得字,我们和他白纸黑字的签好协议,就算闹出什么矛盾,也有字据可依。婶子不同,一个你看她可能不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二个,他们这种小菜店应该是习惯天天到农村或者镇上去进货,当天买当天卖,难得囤货的。而且婶子可能不识字,我们把腊鱼放她这里也讲不清。”
江一龙长叹一声,“没想到做这个生意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以为卖腊鱼也像他以前卖鲜鱼一样,看货给钱,满意就买,价钱到位就卖。没想到他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以前我们做零售,只要双方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的买家也是要做生意的,他们还要划算划算进了这批腊鱼挣不挣钱。有钱挣,他们才愿意多进货,没钱挣,他们理都不得理我们。”
“还是我老婆厉害,懂得多。”
“懂什么哦,我也是现学现卖。”
夫妻二人边走边聊,双脚踏遍了整个岳阳县城区,直到夜幕低垂,天色渐黑,也只谈成了两家的初步合作意向。一家毫无疑问是钱福来家,另一家是城北的「磊哥副食店」。「磊哥副食店」的老板叫付磊,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听他说是东北来的汉子,爽快得很。他店里没挂腊鱼,正打算去找个门路进点货,就碰到江一龙夫妇送货上门。付磊二话没说,直接进了20条。谢翠娥也爽快,给了他6块一条的价格。
虽然说今天两次交易的价格都没达到原先定的6块5的标准,但是有个开门红,两人都很开心。今天的累没白受,脚趾头的打起的水泡也有了价值。
回到“兴龙渔业厂”,江一龙谢翠娥的步伐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提不起来,实在是太累了。他们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躺一躺,歇一歇。
可是没想到今天晚上,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在渔业厂等着他们回来。
“一龙,你们终于回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阴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