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真人不敢多看,只当是自己在留意窗外的大雨,冲明鸿请罪:“西域焉耆战事将平,属下以为天君不会来南陵城了,因此耽搁了赶来的路程,还望天君恕罪。”
他嘴上说着耽误了时间,请天君恕罪。可实际上自三个时辰前接到速报起,他便一点儿都不敢怠慢地连忙上了路。
太华山脉离这儿足有五千里,能在日出前到达南陵城已是他的极限。
谁能想到明鸿为什么会突然的召见他,建平真人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的思量着明鸿要见他来此的原因。
明鸿没有多说,他坐在茶案边上,曲着腿用手撑着头,舌头顶腮,似乎还在出神回味着什么。
等了片刻,他有了决定:“明天你、不,我们一同回太墟天宫。”
建平点头应是后,退出了房门。
几个时辰后,雨停了。
远处的云随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散了,天际透出曦光。
沈晏清醒来后,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身上粘腻的触感虽被洗净了,可他的心还似压着块石头般的沉重。
睁开眼,他瞧见雕梁画栋的房顶,床两侧缀着如霞雾般的红纱。身上盖的是鹿蜀皮毛做成的皮被,花翎鸟的羽毛插在床头的瓶子里。沈晏清想坐起身看看,才掀开被子下床,他抬眼便看见靠门的屏风上挂着一张从一头九爪白玉龙身上剥下来的完整龙皮,龙皮上大片可怖的血纹,杀气凛然,他被吓得一瘆,腿软着坐回了床。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玉芙楼这个鬼地方。
察觉到他醒来的动静,外头两个端着金圆盘子的宫女撩了帘子进了屋,她们走过三道门槛,才到沈晏清的跟前,都是从前没见过的新面孔。
端了药的宫女道:“天君说您病了,得喝药。”
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一颗蜜饯、一双玉筷子,宫女说:“喝了药,您能吃蜜饯甜甜嘴。但也不能多吃。”
他明明没病,沈晏清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你们仙君有没有说我得了什么病?”
这两个宫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没有回答他的话。
过了几息,见沈晏清没有喝药,她俩面面相觑着,木讷地将话重复了一遍:“天君说您病了,得喝药。”
沈晏清明白了,这两个宫女是聋子。
他不再多说废话,捧起药碗,打算一饮而尽,省得宫女再来催促,那面目和善的宫女却按住了他的手:“宫里的规矩,您得用勺子舀着喝。”
在药碗的边上,是一个玉汤勺。
沈晏清急道:“可药是苦的,舀着喝,我得喝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宫女听不见他的话,继续重复:“您得用勺子舀着喝。”
沈晏清只好硬着头皮用勺子舀着,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药。他被苦得舌根发麻,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抓蜜饯吃,端着蜜饯的宫女瞥着他看了一眼,他只好握起金筷子,夹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
宫女道:“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见沈晏清没有反应,她又说了一遍:“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沈晏清不明白,这蜜饯都已经被他丢进嘴里了,还能怎么样。那宫女递给他一张帕,要他将口中嚼了一口的蜜饯吐在这白帕上。
他以为这下这两人终于该走了,这宫女重复道:“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沈晏清哭丧着脸,不情愿的握着筷子,照着宫女的话,夹着这已经被他嚼过又吐出来的蜜饯,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进肚子里。
用过药,时间到了辰时,远山传来了敲钟声响。
送药的宫女端着盘子退下了,又有一行八个人如潮水般的涌进来。她们手上各自端着银盘,眼睛上蒙着布,步履走得很稳。
从左往右,她们手上的东西依次是正红色的水仙银绣靴、蓝色的宽裤、翠碧的宽袖织锦缎云纹外袍、素白的纹罗内衫……一顶玉冠和一支金簪子。她们齐齐地端着过来,要给沈晏清换衣服。
沈晏清不喜欢这件翠碧的袍子,这种过于浓绿的颜色,不是他的姿容压不住这身绿,只是他觉得这颜色太挑眼,他不想穿,于是打着商量问:“几位姑娘,能不能给我换个颜色的外袍。”
端着这件翠碧袍子的宫女回道:“我们都是瞎子,看不见手上东西的颜色。您快换上吧,过了时间,就没有衣服穿了。”
沈晏清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穿上这件他不喜欢的绿衣服。
因为不喜欢,他穿得很慢,磨蹭了很久。钟声再响起来的时候,他头上的发冠还没梳好,侍奉他换衣服的宫女却退下了。
沈晏清想叫住她们,可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便披头散发地坐在铜镜前,自己一个人怄气。
新进屋的宫女提着食盒,她们衣裙曳地,妆容典雅,尤其是嘴上的口脂,艳红的像是人的血、黑暗中野兽的眼睛。
食盒里的珍馐美食铺满了桌子,足有十几道。
炖得软香入味的红油鸭子、鸡汤煨的罐焖鱼唇、四色不一放在小蒸笼里的四喜饺、荷叶膳粥、双色马蹄糕……烹饪过的食物鲜香扑鼻,都是沈晏清爱吃的。
若是换做是从前,他早就扑过去吃了,可他现在还生着气。
他的头发还没梳好,他想要有人哄他。
他不明白,金玉开怎么会是年轻的明鸿呢,他不相信。要是金玉开,他不会让他这样可怜的被人欺负。甚至就算是大恶人凌霄也不会。一定是明鸿又在骗他。
沈晏清越想越气,他心想,今天要是没人把他哄高兴了,他就绝对不吃这饭。他饿死了都不吃。
几个宫女布好菜,就捧着空食盒,规矩的站到了边上去。
她们清一色的低着头,连头都不抬一下。
沈晏清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他是个靠着外物才晋升的假金丹。虽然长久的不吃东西,并不会死,但肚子会被饿得很空,他昨晚上被明鸿一直欺负,睡得也不安稳,醒来的一切叫他觉得格外的难受不舒服。
在这玉芙楼里,他从来都是个锦衣玉食的透明人。
尽管这些饭菜闻上去很香,但是沈晏清下定决心要有些骨气。他忍着饥饿,发誓必须要有人向他道歉认错,他才肯吃东西。
一个时辰随着日照下摇摇晃晃倾斜的影子,慢悠悠的过去,太墟天宫的钟声又响了。
钟响的声音传遍整个琴川。
送菜的宫女压着脑袋,随着钟声,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餐桌上沈晏清一口没动的饭菜,在悠远的钟声消失之前,她们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又鱼贯着要离开玉芙楼。
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过,坐在那面禽鸟规矩纹镜前忍着眼泪不来吃饭的小公子。
沈晏清看着三道门槛外的那一排排的扇门挨个合上。
屋子里三足金龙攀鼎内燃着袅袅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