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可是常住在昆仑剑宗的,自然是知道要往哪儿走,才能走出这片连绵的山脉,到达另一个临近些的城池。
穿过主峰的乌霞山,再越过与大明峰相对的东白山,有一座名为归犀城的修仙城池,去归犀城买一匹灵马,半月左右就能到了天清门下的南陵城。
沈晏清以为自己打算做的妥帖完美,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了小半日,才忽然意识到百年过去,斗转星移,连万华峰都被凌霄说移走就移走,这些山峰地形的位置变换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到第三次重复的看到两道同样几乎要被山林灌木掩盖的岔路时,沈晏清再次深刻的意识到太华山脉,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太华山脉了。
沈晏清有些慌神,他想了想,想上山问问山上的剑修,这里到底是哪一座峰。
这里远离了最中央的乌霞山,已经变得僻静幽远,光线也越来越黯淡,那些未消融的山雪像是一面看不见尽头的镜子,让光的来源变得散乱迷乱。
山上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鸟儿的啁啾与山涧击落在石头上清脆的水声。
上山的路狭窄,只留了一人同行的宽度,越往上就越狭窄越陡峭,像是个倒扣的石瓶。
两侧的山脉挤压着这处通道,沈晏清爬着爬着,也更觉得心惊,到了后来干脆抽出他腰间的惊鸿剑,拙劣地念起御剑飞行的法诀,抓着剑柄往上飞。
他飞出这处山峰,发现在山顶筑着一处雕龙画栋的宫殿,这处宫殿一改昆仑剑宗简朴的作风,用料极其奢华。
这是哪儿?
沈晏清觉得有些奇怪。
他收起剑,想进宫殿里找个人问问路。
可当他走近,沈晏清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敞豪华,却依旧高耸得吓人。
密密麻麻的房间像是棺材被垒在一起。
每一处的房间都没有门,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
沈晏清从上方进,落到这处宫殿的中心,这又是一处他曾经没有来过的地方。
与外面的看上去小得可怕的房间相较,里面的又要大上一些,可又好像没有很大。沈晏清试探着喊:“有人吗?”
他心里打着鼓,想着问过三声后,要是没有人应答,就离开这个看上去诡异又恐怖的地方。
沈晏清往里走,光滑的地板随着他的脚步,会发出沉闷的声音。在黑暗的深处,他好像看见一簇光,这簇光在抖动,有个人影坐在这簇光的旁边。不、不是一个人,一个、两个、三个……这应该是好几个人。他们聚在一起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
但他们的修为看上去应该并不是很高,沈晏清松了一口气,他离得越近,借着那簇火光,他看见在这些人的侧边停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巨大的东西。
想到昆仑剑宗或许有人见过他的这张脸,沈晏清摸了摸,有些庆幸的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他轻咳了一声:“这里是哪……”
沈晏清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坐在光源边上取暖的人齐齐地转过来看向沈晏清。
这实在是太暗了,沈晏清费了点劲,才看清他们的脸。
他们的嘴巴上、下巴上共同地被蹭上了一大块看不清颜色的污渍,就像是刚刚进食过什么沾满酱汁的食物。
沈晏清惊慌的发现——
这些人、他们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
“咕噜咕噜”
是什么东西在滚来滚去?
沈晏清定睛去看,这是一颗人头。
一颗同样长着他的脸的狰狞痛苦的人头。
沈晏清迟疑地抬起头,这次他看清这些人嘴上污渍的颜色了。
——那是血!是血!!!
一个长得与沈晏清一模一样的怪物勾着嘴角,讥讽地笑道:“又来一个。”
!!!
沈晏清被吓得毛骨悚然、紧绷到极致地那根弦终于“怦”地一声断裂,面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会重复做的噩梦。
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些人是妖怪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鬼魂?
昆仑剑宗明明是名震天下的正道门派,为什么在这座偏僻的山林会有这样诡异的生物?这些剑修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是说他误入了一处囚禁妖魔的牢笼?沈晏清的困惑得不到解答。
惊鸿剑别在腰间,被他抽出,挡在胸前。
倘若没有经历玉绥山的那次凶兽围堵,他恐怕还没有勇气握着这把剑,只敢转身逃跑。金丹的修为在他惊恐的意识下催发到了极致,他仍看不出面前的这些生物到底是什么。
那些“人”起身,向着他走近,他们的影子被抖动的火光拉长。
沈晏清想大声的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但他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利刃比他胆怯的意识更先一步的割破□□的防御。
火光颤抖。
这些影子因为沈晏清同样颤抖的剑而变得支离破碎。
“嘀嗒、嘀嗒、嘀嗒……”
有傍晚穿堂的风,从狭隘的窗户里一缕一缕、断断续续地吹进来,打着转上升着离开这处压抑的、窒息的宫殿。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冰凉的风好像有一瞬间变得那样温热、像火焰那样滚烫,很快又变得冰凉。
沈晏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些怪物都杀干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逃跑离开昆仑剑宗,却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又莫名其妙的遇上这些怪物。他只有一个念头“别怪我”。
地上被堆着的火堆还没有熄灭,沈晏清从火堆里随便挑出一块,作为火把点明着用。
握着火把,沈晏清去照这些地上的尸体。
他一愣,发现除了一开始站在最前面那个的那个人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后面的那些人长得又和他有着细微的区别了,不、不止是细微的区别,他们仅有一点点的相似。只是因为这里太暗什么也看不清而已。
嘴上也没有什么血水,那是油漆,红色的漆,用来装饰的漆。
——最开始那个咕噜咕噜滚出的人头呢?
沈晏清举着火把跑回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在被尸体压着的底部,被血水泡软的纸人软趴趴地卧在血水之中。
这样的纸人应该还有好几个。
沈晏清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已经站在了那个一开始他看不清的被红布盖着的巨大的东西前,沈晏清撩开这块幕布,如他所料。
幕布下是一个金笼,一个在最底下嵌了车轮的金笼子。
这里就是他曾好奇过的四灵楼。
这些人,这些还留着凡人记忆的人,这些只因为和他长得相似被困在昆仑剑宗的可怜人,他们正在因为一月的第一场大雪,在渡过他们的新年。
现在他们死了。
因为沈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