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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九章影响
下朝后。徐渭几个拉住了沈默,不由分说把他塞上马车,开始七嘴八舌的逼问起来。
沈默被他们搞的晕头转向,无奈投降道:“停……你们一个个问行不?我保证有问必答!”
“那好,我先问。”徐渭道:“我就一个问题,怎么徐阶老儿看起来比你们还急,以他往日的风范来看,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袁炜,不可能那么强出头的。”
“这个啊,你说的对,”沈默微笑道:“区区袁炜,还入不了徐阁老的法眼,放眼朝堂,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他。”
“你是说,是在野的那位……”徐渭何等聪明,自然一点就透。
“不错,严嵩父子虽然去了,但严党还没倒,朝中满是他们故旧死党,严世蕃仍然野心勃勃的想要复位。”沈默叹口气道:“如果这时候就觉着天下太平,可以安享首辅的荣耀了。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早就被严世蕃给轰成渣了。”
“是啊,我看今天不少部堂高官,还在鼓动大赦天下呢,”陶大临嘴道:“八成是想让严世蕃起复。”
“不错。”沈默淡淡道:“甚至我怀疑,这一出戏码,本身就出自严党的策划。”
“哦?”众人吃惊道:“何出此言?”
“那异兽名曰独角犀,已经从中原绝迹千年了,仅在交趾以南才能见到,那里可不是我们的国家,要找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并悄无声息的运回来,这不是景王和袁炜能办到的。”沈默淡淡道:“而且不要忘了德安在哪里,是在江西,距离南昌和分宜不过百里,从时间距离和能力来看,严世蕃都有充分的可能,在幕后操纵这件事。”
“果然不愧是严世蕃啊……”孙铤连连感叹道:“为了让自己拖罪,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
“摆拖罪名还是其次,”沈默却道:“他最终的目地,是保全整个严党!”
“怎么可能做到呢?”众人齐声问道。
“可以做到!”这时徐渭言道:“如果那所谓的麒麟被皇帝认可,便将现下定义为盛世,那么这盛世是谁缔造的呢?徐阶老儿的屁股还没坐热,脸皮再厚也不能揽功,所以还是严嵩的功劳。”
他这样说,众人就明白了,纷纷倒吸冷气道:“原来如此!如果这次让他们得逞。那徐阁老就再不能打击他们父子的故旧,严党元气得以保存,便可期待东山再起!”
“不错,”沈默点头道:“承认麒麟,不仅会确立盛世,也会确立严阁老不可动摇的位置,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如何放手改革呢?”
“原来如此,”众人笑道:“拙言兄,徐阁老必须请你吃饭啊。”
“吃饭不敢想。”沈默一耸肩道:“不让我再吃屈就烧高香了。”
“徐阁老不喜欢麒麟的原因,我们算明白了。”孙铤又道:“可为什么皇上也不感冒呢,他不是最喜欢祥瑞的吗?”
“若是一般的祥瑞,皇帝自然喜欢。”徐渭笑道:“但麒麟这种东西关系太大,一旦认定后果太多,且很难预料……”说着冷笑一声道:“皇帝拿掉严嵩父子,让徐阁老上台,就是为了收拾这内忧外患的残局,若这样的世道还称作‘盛世’,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文长兄说的不错。”沈默点头道:“皇帝下了很大决心,才将严家父子拿掉,事关政局的稳定,怎会轻易改弦更张?”说着朝徐渭嘿嘿一笑道:“而且你一说。要朝那东西三叩九拜,日夜供奉,皇帝就不乐意了,四十多年的天子,唯我独尊已经到了骨子里,怎会把头野兽当成祖宗,给自己找不自在?”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道:“还一直以为文长兄,怎么糊涂到帮着景王说话,闹了半天,是为了捧杀对方啊,实在太阴险了!”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徐渭翻翻白眼道:“是某人让我说的。”不用说,大伙也知道他口中的某人是谁,只听孙铤笑道:“还以为拙言兄转性了呢,原来还是那么狡猾狡猾的,只是不知……”他顿一顿,吴兑接着道:“为什么会在劝谏皇帝的时候,那么的……不管不顾呢?”
“呵呵,”沈默微笑道:“虽然踏上官场就当不了好人,但在权术丛生中,也得有一点真。古人云‘直愚者久’,要是没有这点真诚,权术再精巧也不持久。”
听了他这话,一班年轻的兄弟,都面lu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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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瑞的事情,看似波澜不惊的结束了,但其影响非常深远,尤其改变了两位皇子的处境。
虽然嘉靖将俩个儿子进献的祥瑞分别赐还,看似公平合理。不失偏颇。但这两样东西,一个已经被皇帝认定,另一个则没有认定,这意义上相差可就太大了——裕王得到那‘飞火流星’,就等于得到了那‘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的八字天书,绝对引人遐想,而景王得到那‘疑似麒麟’,却只能当成个宠物养,没法用来做文章。
这下就连最钝感的大臣,也明白皇帝的心往哪边偏了。本来么,长幼有序,就该兄长排在前面,而且裕王仁厚,比起刻薄寡恩的景王来,显然是更好的储君人选。一时间,朝野人望大变,那些聚拢在景王党身边的人,渐渐散去,而裕王几位老师身边的人,却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陈以勤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后……
陈以勤身为有名望的学者,收到了出席三公槐辩论的请柬。说起三公槐辩论,还是沈默首倡的,至今已经半年多了。现在的‘三公槐辩论’由徐渭在主持组织。对于这件差事,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浑不似平时倦怠厌政的样子。因为这太对他胃口了。
其实这种形式并不新颖,因为‘坐而论道’是士大夫们的永恒节目,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不知有多少个文社、学院、会所,在定期不定期的搞这种辩论。但三公槐辩论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天下所有的辩论也好、交流也罢,总是拘泥于同一学派内部,充其量也就是流派之争,但根子上还是同源同宗的。所以你辩论的水平再高,也是闭门造车,影响了了。
但三公槐辩论不同,它是不同学派,不同思想间的碰撞,不管你是理学门人,还是心学门人,还是法家子弟,还是道家信徒,还是李贽那样无信仰的狂人,只要你名气够大、学问够深,胆子够足,就可以登台与其他学派一辩高下!这个大胆的设想已经提出,便立刻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想要登台的多,看热闹的更多,这一旬一开的三公槐辩论,变成了京城读书人的焦点,能在辩论中获胜,甚至只是表现精彩的,都会立刻名满京城,继而扬名天下。
当然,为了避免辩论变成无意义的争吵,沈默在三公槐辩论之初,便为其立下三原则,一,无论原本什么身份,登台后便只是平等的辩论者;二,不准人身攻击,也不准泛道德论;三,不准诡辩。所有人在登台之前,必须签下这份协议,否则不会获得出场资格。
应该说,沈默的限制还是颇为有效,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非学术的争辩,尤其是论战双方有宿怨,或在政治上对立严重。都会引发这种争端,比如说陈以勤那次。原本是好端端的学术争鸣,但对方有一个景王的老师,在不停鼓吹景王爷天命所归,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言语间还有诋毁裕王之意。
陈以勤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不由十分生气,便决意驳一驳这狂徒,轮到他发言的时候,陈以勤朝那景王的老师作个揖道:“您老说了很多,说得也很精彩,但……这些话最好以后不要再讲。”
那人原本还在得意,一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皇上还没有立你们家王爷为太子呢,我爱说什么,你都管不着!”
“错!”陈以勤一脸肃穆的朗声道:“国本早就默定了!裕王殿下讳载垕,垕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三公槐前一下子鸦雀无声,全场都是张大的嘴巴,若有鸟群飞过,必能让很多人品尝到新鲜的鸟粪滋味。
陈以勤的解释太大胆了!但确实合情在理,那‘垕’字是土字上有一后,后在远古是国君的称谓,后在土上是表示君有大地。中国这块大地又被古人理想为九州、九域。所以陈以勤以‘垕’的解释挥发开来,接着又道:“天降流星,上有八字天书‘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皇天是皇帝天子,后土为垕,天子在前,载垕在后,实乃天意也。”说着一脸郑重的对那景王老师道:“圣心天意都如此了,您怎么还有别的想法?”
“你你……”那景王老师憋了半晌,终于憋出句道:“仅凭着臆想杜撰,就敢妄言国本?”
“要不是你在那里信口雌黄,”陈以勤轻蔑道:“我怎么会说这番话呢?我还要说,‘圳’是什么?田边水沟尔,能与‘垕’同日而语吗?”那景王老师无言以对,借口身体不适提前退场,结束了这场变了调的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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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勤在三公槐辩论上的惊人之言,一下子点醒了很多人,许多人都认为,一般人给儿子起名,都要仔细推敲,更不要说皇帝为皇子命名了,那是绝对不会马虎的。所以他们真的相信陈以勤的说法,认为裕王殿下的名字,绝对是含有深意的。
终于,在被动了将近一年之后,裕王逆转了形势,在与景王的竞争中,重新占据了上风!
但高拱他们的弦仍然紧绷着,因为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一方面,陈以勤的言论太过大胆了,万一皇帝不高兴,可能会连累王爷。二来,王爷的世子还在李娘娘的肚子里,能不能如愿降生还不一定,能不能带把也只在五五之数。
可聊以自慰的是,陈以勤一直平安无事……据说景王的人,已经向皇帝狠狠告过状了,嘉靖不可能不知道三公槐的事情,但并没有降罪,甚至没有申斥他,是不是默认了陈以勤这种说法呢?至少在很多人眼里,是这样的。
于是局面好像清晰起来,裕王成为继承大统的必然人选,但又充满了不确定,生不出世子,希望再大也都是枉然。
将希望建立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是件多么不谱的事儿啊,但又别无选择。高拱几人除了烧香拜佛、祷告上苍保佑外,只能督促裕王爷恩泽兼施,以求广种薄收……这也是当初他们的打算,只要多怀上几个,那就一定能生出世子来的。
对于师傅们的这种要求,裕王是很开心的,于是每日穿于花丛之中,辛勤的耕耘起来,不喊苦也不喊累,显出对此事异乎寻常的热情。高拱他们虽然觉着这样不妥,但当前的重中之重,是保证王爷能生出儿子来,至于身体,还是以后慢慢养吧。
在沈默的亲自安排下,裕王府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内控措施,有身孕的妃子将会受到全天候、全方位的保护,衣食用具都必须先经过从北镇抚司请的用毒高手检验,没有问题了才能送到妃子那里。还为其配备了专门的妇科大夫,全程跟踪母子健康状况,有问题早发现早治疗,力保胎儿顺利发育。
他们甚至还请了法师入住王府,防备有居心不良之人,下蛊诅咒未出世的世子,绝对是如临大敌、全府戒备!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中煎熬,每个人的弦都绷得越来越紧……不紧也不行,因为仅仅一个六月里,他们便粉碎了五起意图对裕王或李妃不利的阴谋。虽然他们干得很棒,但只要有一次没防住,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所以大家的压力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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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迎来了酷热的夏天,北京的夏天非常不友好,太阳毫无顾忌的直射地面,将树叶、黄狗,还有人们的心情都晒蔫了,热得人无处躲藏。哪怕是在通风的屋里,也是动一动就出汗,什么也干不成;沈默真羡慕三个儿子,可以整天泡在浴池里玩水,他却还得每日顶着烈日出去上班,且还得时刻保持翰林掌院的风度,只要出门就得穿戴整齐,仪容丝毫不乱,其痛苦不啻于上刑。
若菡见他起了一身痱子,心疼的不行,问他可不可以歇歇,沈默苦笑着摇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徐阁老正整顿吏治呢,我可不能往枪口上撞。”
“他整顿吏治,跟你们翰林院有何关系?”若菡不解的问道:“你不是说,翰林院是清静之地,与是非无染吗?”
“唉,那些科道言官,还管我是哪儿的?都在那盯着呢,就等着我出篓子呢。”沈默郁闷的叹口气道:“现在徐阁老广开言路,命言者无罪,终于让那些人又活跃起来;他们是铆足了劲儿上本,大到贪污渎职、小到随地吐痰,没有他们不管的事儿,逮着了就是一本,弹不倒你也让你难受半天。”说着笑笑道:“听说徐阁老也被弹劾了好几本,不得不连连上书自辩。”大明朝的惯例,只要有人弹劾你,就必须上书自辩,甚至还得主动停职在家,等待最终调查结果出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才能回去上班。
但在严嵩当政时期,内阁下令禁止官员私自拖离本职,否则以玩忽职守论,要不沈默真像主动招惹几个不痛不痒的奏本,好名正言顺的在家歇着。
若菡闻言笑道:“徐阁老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亏着你们当初还对他的决定大加赞扬呢。”
“呵呵……”沈默笑笑道:“即使到今天,我也依然要说,单凭这一点,徐阶就比严嵩强多了。”
“为什么?”若菡奇怪道:“把你们整天弄得紧张兮兮,难道就是好了吗?”
“就是好。”沈默拿起官帽,端正的戴上道:“你不能只看到言官们胡搅蛮缠的一面,还得看到他们的好处,他们就像鞭子一样,让懒散日久的官员重新干练起来;让毫无敬畏的官员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这是金子都换不来的。”说着淡淡一笑道:“所以有点副产品,是可以接受的。”
第六六零章复苏的起点
沈默的苦恼也是百官的苦恼,因为在相位稳定后。徐阶终于腾出手来,开始刷新嘉靖朝浑浊不堪的吏治。
他首先开刀的自然是都察院。都察院御史职专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为反贪风纪之司,从成立的那天起,就是大明朝官僚体系的监督者。是朝廷对抗腐败,提高行政效率的不二法宝。
然而严党执政多年,早对都察院进行了数次清洗,将敢于直谏的正直之士或是罢官、或是流放,全换成自己的爪牙。将都察院变成了打击异己、保护自我的看门狗,使其监督纠察的作用荡然无存。许多不肯依附严党的能臣清官被都察院弹劾下台,而很多无德无能,贪婪成性的庸官赃官,却安然无恙,甚至得以高升。
所以徐阶的第一步,就是给左都御史胡植挪挪地方,倒也不愧,他。直接改任了大明朝最肥的差事,也是严世蕃一直盘踞的位置工部尚书。严党自然不甘心失败,在廷推时竭力反对,但徐阶已经是首辅。提前跟六部九卿打好招呼,尤其是在山西帮的支持下,取得了足足七成的支持票。将胡植踢出了都察院,并将右都御史李煮顺利的扶正。
徐阶这回是用对人了,那李煮虽然走进士,但靠带兵打仗以战功上位,生性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绝对不怕得罪人。一上任,他便开始整治手下的御史队伍,立上一本奏曰:“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近年以来,未尽得人,妄逞威福,是非到置,风纪废弛。臣请将阖院御史尽数开革;令各部院、各承宣布政使司重新保举,务要堂上官开具实行,移咨吏部,审察不谬,方可任用。其后有犯赃及不称职,举者同罪!”也就是说,将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全都解职,然后令中央地方各大员重新保举,且在任用后,如果出现犯赃或者不称职,举荐的人将同罪论处。
如此激进的方法,不要说嘉靖了,就连徐阶也不能答应,直接将其奏本枰回,命其重拟方案,并要求“缓一点”“轻一点”李煮修改后。又被打回。又修改、再打回。如是再三,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找到徐阶道:“这是最后的方案了,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干了
徐阶知道他说到做到,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终于同意了他最新方案设一年考核期,综合考量查实的弹劾数目,以及涉案官员的分量,为所有御史排定名次,前三分之一者,将移文吏部予以晋升,后三分之一者,将以不称职弹劾,绝不姑息。同时命各部院、各布政使司,举蕃合适人选。并将其表现,计入推荐者的考核中。
在徐阁老的努力下,这项仍很强硬的措施,终于获得了朱批,已经憋坏了的刘煮终于可以行动了。他将一干御史集结堂前,大声宣读了圣谕,黑着脸对手下一干人道:“我知道这样肯定会招人恨,也知道你们会恨我,但既然当了御史,就不能想着左右逢源,招人怕、惹人恨就对了!”说着重重一拍胸口道:“文官补飞禽、武官补猛兽,我们胸前却是的神兽解亨,解秀是什么?专触不直、不正、不法者!是人间正气的守护神,是奸邪小人的“鬼见愁。!太祖皇帝赋予我们纠察百官、风闻奏事而不论罪的权力,就是希望我们能像解秀一样,与贪赃枉法者势不两立,保大明政治清明!”
“无数前辈没有辜负太祖的期望,他们不畏强权、仗义死节,弹劾了无数巨贪蠢国者,为国除害的同时,也成全了自己百世流芳的美各,以至于人们一提起御史,便会肃然起敬,认为是忠臣、是清官!”说到这,他重重叹口气道:“但这二十年来,我们和光再尘、我们同流合污,甚至助纣为虐、为虎作张,我们玷污了自己的神圣,我们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传统,,你们扪心自问,大明朝立国二百年,可曾有哪一朝的御史。比我们还差劲?。
一席掷地有声的讲话,羞得众御史都低下了头,刘煮这才放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原先严党执政,都察院也在他们手中,大伙儿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时局使然,也不能全怪大家网说了两句让人宽心的,他又话锋一转道:“但现在压制言路的人走了,没有人录夺咱们说话的权力了,如果还奉行“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甚至还给别人当枪使。那请你这就离开,本官会让你体面的转到别处任职;你要是选择留下来,就得遵守御史的本分,不然休怪本官无情。本官这里,只留志同道合的铁骨男儿”。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众御史都齐声应和道:“愿与大人同志,复我御史美名!”“好”刘煮猛一挥手道:“众御史听令!”
“在!”
“自今日起,都察院全力纠察百官,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耸贪冒坏安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是!”众御史被刘煮弄得热血沸腾。不少人当时就冲动了一种在大明朝愈发罕见的神圣感,竟重又尊生起来。
御史一冲动,百官就倒霉。想想吧,一百多个憋足了劲儿,比着赛着挑毛病、找麻烦的家伙,不分昼夜的盯着你,就是鸡蛋也要给你挑出骨头来。多让人不寒而栗啊。
在吏部的通力配合下,这场廉政风暴,终于实实在在的刮起来了,无数官员应声落马,其中不乏显赫一时的高官”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广东道御史郑洛,参奏大理寺卿万采贪赃;江西道御史林润弹劾仓场总督郗想卿贪赃;河南道御史陈克俭弹劾河南巡抚万虞尤贪赃,证据确凿,不容置辩,徐阶和袁姊共同票拟“革职闲住”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次月,兵部侍郎何鳌、刑部侍郎涂立、工部侍郎刘伯跃等十多员中央、地方大臣,又遭到弹劾。再次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又一月。有御史马安诠、胡应坤等人,弹劾严家父子不法事二十条。要求将其父子押回京城问斩”折子被内阁打回来,又通过司礼监的关系辗转送上去,终于还走到了嘉靖皇帝跟前,
嘉靖这次终于不批准了,他招来徐阶,不满道:“老严嵩已经致仕了。严世蕃也发配雷州,那些人还想怎样?非要斩草除根?怎么就这么不容人呢?”
徐阶却不紧不慢道:“皇上明鉴,您已经申明圣意,不许再弹劾严家父子,下官也反复下文强调,不可能有人不知,却还敢上书忤逆圣意,八成是别有所图。”
“难道不是有人为讨好你这个首相?”嘉靖冷哼一声道。
“严阁老是下官的老上司。下官对他老人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严阁老在时,下官会每日问安;严阁老致仕了,学生也经常导信。问候他老人家,恭祝他身体健康。寿比南山,这都是发自内心的”徐阶赶紧解释道:“如果有人想要讨好老臣,应该帮严阁老说好话才对谁要是以为落井下石能让老夫感激,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听了徐阶这话,嘉靖面上的寒意稍减,他知道这么一件事儿。在徐阶上位之后,他儿子徐播曾经对他说,父亲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让天下人多有误会,应该报复一下严家父子,好给自己正名。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逆子难道不知?若无严阁老提携。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要是再敢说对严阁老不利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私下对儿子都是这种态度,面对别人是更是如此,这些嘉靖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觉着徐阶不是想整严嵩,而只是单纯的为了使朝廷重焕新貌。如是想过,嘉靖便不再追究徐阶的责任,吩咐道:“那两个,顶风作案的御史。要严加惩处。若是有背后的主使,同样严惩不贷,绝不能姑息。”说着苍凉的叹息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严惟中伺候联三十年。该有个好下场啊”
“是,老臣明白了……”见老严嵩在圣心中的地位仍如此之高,徐阶心中凛然,只能恭声应下。
待徐阶退下后,嘉靖漠然坐在蒲团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充满了孤独。他竟十分想念老严嵩,几十年的交情,甚至已经超越君臣的范畴,带着点朋友的意味。嘉靖已经习惯有严嵩陪伴,有严嵩服侍,现在那条熟悉的老狗不在了,皇帝莫名愕怅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陈洪轻手轻脚进来轻声道:“主子,到晚课时间了。”
嘉靖闻言点点头,陈洪便从香炉里提出那把小铜壶,伺候皇帝进了丹,本想告退,却不见嘉靖入定,便轻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心事儿吗?”
过了一会儿,嘉靖缓缓问道:“严嵩最近过得怎样?”
陈洪闻言面露悲伤道:“回主子,很不好。严阁老离京返乡,沿途百姓知道了,纷纷赶来看笑话,处处指指点点,让他老人家非常尴尬。竟然一路遭骂,万般凄凉,无奈之下,只好命家人护送车辆在前面先走。自己则仅带着管家严年和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三人雇一头驴骑着,缀在后面赶路,,结果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将近三个月,严阁老支撑不住,走到南昌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那养病,没能返乡呢。”
嘉靖听了皱眉道:“严嵩是致仕,又不是罢官,那些人安敢如此对他?”
“唉,平,那此愚民知道什么。还不是别人一煽动,就跟着睁貌吗?”陈洪一脸忿忿道:“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该帮帮严阁老了,不然他真要被人欺负死了。”
“难道把他再请回来当首辅?”嘉靖缓缓摇头道:“算了,到了南昌应该好点了吧,他这些年就算对不起两京一十二省的百姓,却也给江西办了许多好事,那里的老百姓不会再伤他心了吧?”
“可朝廷还有很多人不死心,”陈洪小声道:“主子,奴才不是替严家说话,而是觉着他们太不像话了,什么都得内阁说了算,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嘉靖一下被戳到痛处,又一次沉默了,对于目前的状况,他确实感觉不爽,因为徐阶在当上前辅前后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当严嵩在时,身为次辅的徐阶对嘉靖一味柔顺奉承,抢着为他炼丹,挖空心思写青词,甚至比严嵩还体贴,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为皇帝重修寝宫,以至于让皇帝觉着,有了这个松江人,没有严嵩也一样。
但当嘉靖真的赶跑了严嵩,把徐阶扶上前辅位置后,他发现这小个,子变了,他虽然仍披着柔顺的外衣,但老谋深算、极有主见,并可以娴熟的运用朝中大牙交错的势力。将各种力量拧到一块,成就自身的强大。这种强大是嘉靖皇帝也无可奈何的。
因为大明朝的政体如此,当年太祖皇帝废除统领百官、总理朝政的承相,目的是加强皇权,将天下威柄尽收皇帝;所以在废除宰相的同时。也将中央地方各权力机关分化制衡,使其没有独立决断的权力,必须仰仗皇帝的裁决。但事实证明。没有宰相的政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省心独裁固然是好,可带来的工作强度。也是无比恐怖的,足以将皇帝这份人人羡慕的美差,变成天下首屈一指的苦差。就连他那血牛无比的儿子朱林,也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后辈们了。
所以从朱林开始,历代皇帝为了不至于累死,都在偷偷摸摸干一件事。赋予内阁实质上的宰相权力。而且因为朱元障的后代,在能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不断的给内阁的权力加码,到了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酬这个在洪武年间,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秘书、参谋、文书的角色,已经跃升为实质上承相,到了嘉靖年间,宰相已经对大学生公认的尊称,甚至皇帝都不避讳以“首相、次相”来称呼自己的阁臣。
其对大明政治的影响,绝不是相权失而复得那么简单,因为当皇帝重新塑造出相权时,太祖皇帝对各部院分权制的恶果,便显现出来了一尚书督御史们的权力过根本不能与大学士抗衡,结果朱元障辛辛苦苦集中的权柄,成全了大学士的强大,其权柄超过宋朝,直追汉唐。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撤换他们,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被百官群起攻之。
打破祖制的皇帝。吃尽了大学士们苦头。只好再打破一项祖制来弥补,那就是赋予太监们权力,让他们帮自己抗衡相权;但嘉靖皇帝有强大的自信,不喜欢太监干政,他坚信自己的权术足以维护权威;事实上,前四十年他干的确实不错。用张魂、方献夫、桂兽等人,斗倒了以顾命老臣自居,总想控制皇帝的杨廷和等前朝老臣;又用夏言斗倒了难容异己、睚眦必报的张媳等人;再用严嵩斗倒了网慢自用、不尊敬皇帝的夏言;又用徐阶斗倒了结党营私的严嵩。
归根结底,他的帝王术的核心就是制衡,具体方法就是帮弱不帮强,当某位首椎过于强大时,便是他帮着弱者将其消灭的时候。事实上。一百五十多年来,大臣们都能体面下野,安享晚年,只有嘉靖朝的权臣总不得善终。其根源就是皇帝这种权力之道。
当帮着徐阶斗倒了严嵩时。嘉靖同样为他准备了对手。次辅袁姊。
但这次皇帝看走眼了,因为袁沸的文章写得好,政治手腕也不差,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碰上徐阶这位,奉陪严嵩十几年的超级高手,根本不是对手,被徐阶压制的死死的。
结果皇帝无奈的发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制衡徐阶了,就像严嵩曾经呼风唤雨、总揽国政,徐阶也拥有了同样的权力。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保持着对皇帝的有求必应。但他有什么法令要颁布、有什么人这要任用,嘉靖也不得不让步了。
郑重宣布,蝴蝶效应的积累,让历史在这里已经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