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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修史之外,沈默的心里还挂念着另外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上月中状元的后一天,他便写了奏章,恳请陛下赦免老师沈炼,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据说陛下已经恩准,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个准信儿,怎能不让他牵肠挂肚?
但他初来乍到,也没处去打听,原先还有个朱十三可以问问,但那家伙出京公干,至今没有露面,一时也指望不上}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同为翰林的张居正,请他帮着打听打听。
张居正对他在殿试上改弦更张,颇有些气愤,所以沈默来了翰林院多日,也没有来见他。但一码归一码,对于沈炼的义举他还是由衷佩服的,所以虽然依旧不给沈默好脸色,却也答应帮着打听。
过几日,传过信来,说陛下已经写了条子,命赦免沈炼,现在内阁讨论,是将其削籍为民还是官复原职。严阁老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不能将其留在京里。
“这就意味着,”张居正沉声道:“严阁老放弃对令师的追究了,所以徐阁老的意思是,将令师调到外地为官……”说着叹口气道:“只是官员的任免大权,现在集于李默一人之手,具体怎么样,还得等吏部叙了再说。”
“这样啊……”沈默的色难看起来,他有不祥的预感,那位吏部尚书不会秉公办事的。
张居正也有同样的担忧:“时言这个人,量小狭隘,睚眦必报,据说因为令师的事情,和陆都督闹得很不愉快,只怕有些麻烦。”
“得想想办法默闷声道:“但他对我感观极差,我若出面只能适得其反。”
张居正想了一会儿道:“李默有一多年至交叫王……”
“可原来我们浙江地巡抚?”沈默问道。
“不错。他现在是右副都御使兼兵部侍。”张居正道:“算是李默地最大支持吧。”
“你能找他帮?”沈默惊喜道:“那可就太棒了。”
“我哪有那本事居正苦笑道:“人家位高权重。哪会理会咱们这些小翰林……不过他地公子也在翰林院。我可以带你去求求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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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所说地人叫王世贞人可不得了。据张居正说无论任何人。只要得到他地称赞。就会声名鹊起;任何字画古董。只要他说好。大家就认定是真好。却是徐渭那样地大才子。素有南徐北王之称。可以算是北派文坛领袖会影响力极大。
如果这个人能帮忙,沈默觉着问题就不大了。便备齐礼物,跟着张居正,直奔王大才子读书的香山别墅……
最终在山中一大片苍松翠柏之中,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内土墙茅舍,小门纸窗,原汁原味,没有任何装饰满院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与院子的树木勾枝挂叶,遥相呼应。
院里没有下人,张居正推开柴扉,沿着长满青草的小径沈默走到院子里,就见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书‘蜗居’两个古拙的大字,颇有些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陋室风范。沈默不由暗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位大才子还玩名士范儿?’
“有客到主人何在?”立在院中,张居正戏谑笑道。
“进来吧,门没关。”里面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
“他架子不小,”张居正小声提醒道:“人也傲气,你得拿出点本事来,才能跟你好好说话。”
沈默点点头,便跟他进去茅屋,便见一个与张居正年纪相仿,长相也不分伯仲的男子,披衣坐在窗前,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两人进来,他也不抬头,只是口中道:“水在缸里,要和自己烧,不渴就先坐会。”
张居正苦笑着示意沈默坐下,等王世贞忙完了再说。沈默只好坐下端详这位才子,不说别的,单看人家那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卖相,就比冬烘先生似的徐文长强多了。所以沈默对徐渭能一举占领北京文坛,不抱任何希望。
两人看了好久,王世贞才搁下笔,抬头笑道:“张太岳,沈拙言,两位联袂而至,陋室蓬荜生辉啊!”
沈默赶紧还礼道:“早听说北王的大名,今日冒昧来访,请凤洲兄海涵。”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
王世贞笑道:“我也早想拜会能连中六元的沈拙言了,只是懒散惯了,不愿进城,一直拖到现在。”
他俩在那客气起来没完,张居正走到案前,看王世贞方才写的东西道:“最近又有什么佳作,让我们先睹为快啊?”
“什么佳作?做功课呢。”王世贞叹口气道:“我那位可不如你那位好学,下个月是我的《史记》,若是不讲得有趣一些,恐怕他又得作弄我了。”正如张居正教导裕王功课,也有另一帮人教导景王,王世贞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做讲义,”张居正看最上面一页道:“将相和,这故事确实很精彩。”
“是啊,”王世贞点头道:“相如智勇双全,不畏强权,维护国家的尊严,实在令人敬仰啊。”
张居正给沈默递个眼色,让他表现一下,沈默只好笑道:“在下不敢芶同凤洲兄的观点,我觉着相如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亡命之徒,他的行为从来都是为了加官进爵而出风头,对赵国有害无利,应该唾弃。”来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告诉沈默,王世贞最佩服有独特见解的人,所以他决定对症下药。
“拙言有何高论?”他要给相如翻案,王世贞果然饶有兴趣问道。
“咱们先从完璧归赵说起,国假意用十五座城,诈赵而胁其璧。当时是只想取得和氏璧,不是为了制造事端攻打赵国,这你们都同意吧?”
两人点头道:“错。”
“于赵国呢?怕秦国就交出和氏璧,不怕秦国,就不交,按理只有这两种情况。事实上,赵国也清楚秦国不可能让出十五座城的。”沈默侃侃而谈道:“如果害怕秦国,就应该果断弃璧,不给他开战的口实。”
“事上,相如携璧使秦,证明赵国显然是畏惧秦国的,可他却数次挑动秦王的怒火,最终丢失了道义,给了秦国开战的接口,真不知赵王为什么还要赏识相如。”沈默笑道:“与其如此不舍其璧,何不干脆不给秦国,专心加强边防便是!”
张居正有些明白了,缓缓颔道:“你是,相如在秦国的表现,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而不是赵国的利益?”
沈默点头道:“只是完璧归赵,还有‘池会’,‘将相和’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践踏赵国的安危和大将廉颇的声誉,”说着冷笑道:“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战国纵横家的权谋机巧而已,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张居正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他本来只想让沈默展示一下才华,现在却对他刮目相看,心说能把人心看的这么透,此人不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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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也是极聪明的人,但他这人性子善,有些难以接受道:“相如真是那样的人么?”
“凤洲兄您想,”沈默沉声道:“相与秦王初次交锋,指出秦国想要诈取和氏璧后,秦王被逼无奈,已经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而受璧,这都是郑重无比的礼节,在天下人看来,势必是要给城的了。但相如却使人将璧偷偷送回赵国去,这不是拱手将道理让给了秦国么?结果秦国便有道理攻打赵国,拔石城,杀两万余人,结果赵王不得不在池向秦王求饶,还被秦王折辱,这笔账都可以算在相如头上。”
“不错,”张居正点头笑道:“池会也是,赵国既然要告饶,却又要威逼触怒秦王,为以后再行攻打留下口实,殊为不智。”
“也不能这么说吧?”王世贞道:“如果秦王戒受璧之后仍不给城呢?”
“相如可以对秦王说,”沈默淡淡一笑道:“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现在大王以一璧故而失信於天下,臣请就死於国,以明大王之失信。
不知还有哪家诸侯敢再相信您的承诺,不知还有哪位贤能,愿意为大王效力呢?”
“这样说倒是有可能会让秦王交出璧来。”王世贞确实笑道:“拙言确实要比相如厉害的多,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就冲你这番精彩的颠覆,只要我能办到的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