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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杭州历来就与金:称天下三大销金窟,脂粉荡腻,繁华奢侈。
这庆余楼虽不如楼外楼、庆元楼那样有名,却也雕梁画栋,毫不示弱。此时天正午时,阳光和煦,便见有数名时装艳服的女子在凭槛招邀,她们并不是酒楼所雇,而是一些私妓,帮着酒楼招客人,也是为了自己卖艺卖笑,这叫做‘卖客’,与酒楼算是附生共赢吧。
一见这位公子有健仆相随,美眷如花……当然这眷年纪小了点,但确实是美的……那些女子便不呼自至,娇声燕语,但求让客人跟自己进楼。
铁柱看大人眉头微皱,便摆摆手,几个亲兵上前,隔开那些女子,护着沈默和阿蛮进去。
里面的掌柜眼尖,见贵客不喜这调调,赶紧上前斥退众女子,朝沈默谦卑笑道:“这位客官,楼上不巧已经客满,不过楼下雅座也是很轩敝的。”
“那就大厅吧。”沈默微笑道:“这里还热闹。”便拉着阿蛮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吩咐掌柜的道:“拿手好菜上一桌,一坛绍兴蓬莱春吧。”
掌柜的前脚一走,便有吹萧弹阮、锣板唱歌的过来赶趁,沈默说‘不用’,就赶紧退下去。又有人捧着大托盘,托着一碟碟的糟蟹、糟羊蹄、酒蛤、虾茸、腊鸡翅等吃食,问道:“大爷,‘家风’几味?”所谓‘家风’,大意便是家里做地风干腊味。
沈默让阿蛮捡喜欢的挑了几样,又有卖酒浸江遥、肉龟脚、脆螺~酱诸海味的,还有卖素凉菜的。沈默知道‘这叫酒未至,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再上荤素正菜’。亦是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凉菜不是吃食,仅是为了在正菜上来之前充场面的。
此时之世风奢靡,铺张浪费,仅此便可见一斑。沈默心中不喜,一样都不要,好在店中不敢稍忤客意,见状便不再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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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临窗而坐。可以一眼看到大门。等着传菜地工夫。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地身影。不由脱口而出道:“长子?”只见他地大个子兄弟身穿着深蓝罩甲。背上挂着黑色地披风。一柄宽背地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地赤红流苏。浆洗地十分挺括地黑裤子下套着牛皮军靴。威风凛凛。气势不凡。正带着几个提酒坛子地兵丁。从外面走进来。
长子也看见沈默。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对边上人耳语几句。便快步迎上来。沈默笑着与他携手道:“怎么有空来杭州了?”
长子笑道:“跟我们将军来地。他还去驿馆找不见你。正失落着呢。”
沈默看看楼梯道:“莫非是俞将军包了楼上?”
“还有苏州知府王大人、苏松兵备副使任大人。”长子小声道。
“看来非得拜会一下了。”沈默道。便让铁柱几个陪着阿蛮吃饭。他则跟着铁柱上去。这时俞大猷里也得到通禀。从楼上迎下来。爽朗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覓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兄弟快快有请。”
沈默与他相携上去二楼,走进有卫兵把守地一个包厢内,苏州知府王崇古和苏松兵备任环早就等在那里,与沈默客气见礼。他们是南直隶的官员,沈默是浙江的巡按,谁也管不着谁,如果他是苏松巡按,他们早就迎出来了。
四位大人落座后,沈默便见大圆桌上摆着四乾四果,八个冷盘,十道热炒,满满当当却几乎没动,显然是刚刚开席。便笑道:“几位大人也是刚到?”
“来了好一会了。”面容白晢,仪表不凡的任环道:“只是这两个厮嫌人家店里的酒太淡,又让亲兵出去买酒,这才刚刚开席。”
那边的王崇古笑道:“这家店里的招牌酒是‘六客堂’,太过清雅,是文人骚客用来摇头晃脑,点缀诗词文赋的,喝起来不过瘾。至于‘琼华露’、‘断桥***’之类,更是苦辣不足,甜香有余,是女人喝的酒,不是我等疆场厮杀之人喝地酒。”说着一拍新买来的烧刀子道:“还是这个好,够辣够过瘾。”可见哪怕是进士出身,在战场上久了也会奔放起来。
他便拍开泥封,给俞大猷和任环倒上,沈默却摆手笑道:“我可没那酒量,在下看来,酒是越淡越好。”大家第一次见,王崇古也好不强求,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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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默便感觉出不对劲来了,这几位怎么在强颜欢笑呢?正在满腹疑问间,俞大猷搁下酒杯开腔道:“二位大人,沈大人少年老成、深谋远虑,深受当初张部堂的赏识,俞某也是钦佩的紧。不妨请教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两人原本见沈默太过年轻,根本不重视他,但现在俞大猷如是说,却也只得给他个面子,王崇古便强笑道:“能听听沈大人的高见,肯定是不无裨益的。”任环也点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沈默苦笑道:“俞将军谬赞了,在下哪有什么高见,充其量是馊主意罢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俞大猷一挥手道:“先听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便对沈默讲述起三人来杭州的原因——
还得从正月里曹邦辅主动出击、捷书先奏那事儿说起,虽然最终导致了周倒台,赵文华算是得利一方。但告状大王赵侍郎心胸狭隘、酷爱记仇,在参奏周的同时,也没忘了捎上曹巡抚的一本,奏他:‘避难击易,致师后期。’
新任地总督杨宜知道两个前任的下场,所以小心翼翼,天天曲意奉承赵文华,对他惟命是从。所以在赵的受益下,也奏曹邦辅‘故违节制,实乃害群之马’。
前面有了二位总督和李天宠地例子,朝野上下都认为曹巡抚已经危在旦夕,而他们这三位麾下大将,也难免池鱼之殃,颇有些不可终日的意思。
俞大猷叹息道:“前日我们收到总督衙门敕令,命我等连夜前来报道,谁知来了之后,根本没见到杨部堂地面,直接便被领取卢园见赵侍郎。”说着面色阴郁道:“赵侍郎对我等说,缉拿曹大人的锦衣卫不日便到,我等若不想受牵连,就得都按照他地要求写奏本,控告曹大人,否则……”说着狠狠一捶大腿,端起酒盅仰面饮下,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王崇古接下话头道:“俞将军的意思是,坚决不能答应,可我们人微言轻,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再坚持,就得跟着一起完蛋;可如果颠倒黑白,充当帮凶,难免这生前身后地骂名,叫人好生为难啊……”有道是物以类聚,能跟俞大猷坐在一起喝酒的,起码良心不会坏到哪去。
听完他们的讲述,沈默暗骂道:‘除了比较有文化,赵文华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但他已经深知官场之险恶,哪会轻易吐露心迹?便递个眼色给俞大猷,然后闭口不语。
王任二人十分失望,心说:‘这不是问道于盲吗?’俞大猷却不声不响,不再追问。
略坐了一会儿,沈默便告辞下楼,王崇古和任环只是略略起身表示一下,显然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俞大猷起身将他送到楼道,歉意笑道:“那两个老西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酸了,沈兄弟千万别介意。”
沈默拉着他的手,叹口气道:“也帮不上大哥什么忙,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大哥不妨乐观点,也许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说着使劲一握他的手,沉声道:“保重。”又极轻极快道:“参周总督时,怎么没让谁作证?”说完便飘然下楼。
俞大猷也抱拳道:“保重。”方才沈默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拖’字,再加上方才隐晦的暗示,其意思便明白不过了——事情没有想象的糟糕,拖过些时日,便可以峰回路转了。
回到包厢后,两人忍不住讥讽几句沈默,还说俞大猷看走眼了。俞大猷却道:“其实他已经给我们提示了。”
“我只看到他三缄启口,可没见着什么提示。”王崇古两个不信道。
“那就是他给我们的提示。”俞大猷沉声道。
两人都不笨,顿一顿道:“沉默?”
俞大猷点点头道:“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我们先不要急着表态,拖一拖,也许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周部堂被参倒的时候,也没听说还要谁附本弹劾的。”
两人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赵文华还没有把握,所以才诳我们上本的?’心说左右无计可施,那就拖上一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