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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四章 陛下,要挺住啊!
齐国兵士或逃或亡,把暴风骤雨中的乌山村,拱手让给了秦国战俘。
重获自由的战俘们挨家挨户,搜查着漏网的齐兵。当然,还有最需要的食品和衣物,无论是残羹冷炙还是破衣烂衫,统统如获至宝,或吃或穿,绝不浪费。
但一群大头兵住的地方,别指望有那么多现成吃食,要想填饱肚子,还得自己动手。战俘们往灶里填上柴火点着了,就把翻出来的粮食下了锅。有条件的还会把搜刮到的风鸡熏肉扔进去,便围着锅台蹲下,流着口水等饭熟。
却也不是谁都像他们这样,那枯瘦老者卓太监与秦霑带着几十个人,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村里最大的院子,开始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寻找。纵使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人可都知道……自己要找的乃是皇帝陛下。
一间间、一进进的寻找,但整个院子里黑咕隆咚,没有一个人。卓言他们不一会儿便到了最内里的院落,发现西厢房是亮着灯的。
看着狂风中呼扇开合的房门,卓太监心头涌起一阵不安,缓缓抬手道:“都在这儿等着。”便颤巍巍往房间里走去。
没走几步,却又站住回头道:“六殿下不妨同来。”这么大的干系,他可不能一人担着。
秦霑本不想跟着,但里面乃是自己的君父,推脱是说不过去的。便点点头,紧了紧蓑衣,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道走到门口,只见屋内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晃动,晦明晦暗、影影绰绰,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十分的忐忑,但该来的终归要来,躲是躲不过的。六殿下和卓太监终究还是迈步进了房间,但见桌上是凉透了的酒席,床上是一片狼藉,似乎还躺着个穿红戴绿的……尼姑。
之所以说是尼姑,是因为那是个光头;之所以不说是和尚,是因为似乎穿着女装。
一看没有陛下的踪影,两人也就放了心,大步走进屋里,想看看有没有内间暗室什么的。
卓言专心的在房间中四下巡梭寻找,但秦霑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床上那人所吸引,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那人赤裸着躯体面朝下趴在床上,身上胡乱盖着件粉色的衣裙,遮不住白皙细长的四肢、雪白粉嫩屁股也露出了一瓣,上面竟雕着个栩栩如生的水鸟。
“好逼真的鸭子啊……”秦霑不由赞叹道:“这人要是走起道来,腚上的鸭子就跟真游泳似的,活灵活现的。”
被他的感叹吸引过来,卓言看一眼道:“那是鸳鸯。殿下。”说着掩嘴笑道:“老奴在宫里几十年,自以为什么出奇变态的都见过,今天才知道原来世界真大、自个的见识真少啊……”
秦霑突然又有新发现:“好似是新刻上去的,你看工具还没收起来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卓言看到了那个大木箱子……以及箱子边上那堆黑灰色的毛发,他不由愣住了……无论从长短还是发色,那竟然与陛下的头发一模一样。
身为陛下的贴身太监,他为昭武帝梳了整整三十年的头,自然不会认错。
心中咯噔一声,卓言想到一种荒谬的可能。霍然抬头望向那全裸的‘女尼’,果然发现‘她’与陛下的身形完全一致,便已经了然了九成。
伸手紧紧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卓言感觉自己的浑身冰凉,不由打个寒噤,哆嗦着回身走到门口,用一种瘆人的眼神望向看热闹的战俘,嘶声道:“滚!”湿透了的头发紧贴着干瘦的面颊,深陷的眼窝中却有一双状若厉鬼的眼睛,骇得众人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远离了卓老太监的实现。
缓慢而坚定的关上大门,卓言一下子瘫软下来,若不是紧紧抓住门闩,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见他如此反常,秦霑奇怪问道:“你怎么了?还是陛下怎么了?”
卓言并不答话,只是双手撑着门,弯腰积蓄着力气,好半天才缓缓直起腰,在秦霑的注视下,一步步的挪到床边。
“殿下……待会无论看到什么,请都不要惊叫。”卓言的双目空洞无神,一片死寂。
秦霑被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到了,想要强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深吸口气,卓言伸出双手,将床上那一身雕刻年画的躯体扳过来,往那人脸上望去,却听身后的六皇子噗嗤笑道:“好像一个鸭蛋啊……”
卓言却笑不出来,淡淡道:“殿下再看看,他到底是谁?”
他都这样说了,秦霑哪里还有不明白?闭嘴仔细端详片刻,这才‘哎呀’一声道:“怎么会是父皇呢?!”虽然没有了头发胡子和眉毛,但昭武帝模样不会变,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更是他的标志!
昭武皇帝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先被油锅炸,又被利刃割遍全身,最后被扔进血池地狱,经受难以诉说的痛苦,他感觉已经无法支撑,却不知道怎么从噩梦中醒来。
直到有人大声的呼唤,他才摇摇晃晃从血池中出来,缓缓睁开眼睛,终于还了阳。
一睁眼,便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晃悠,好半天眼珠子才聚了焦,看清两人原来是卓言和秦霑,心中一松,便又闭上了眼睛,嘶声道:“朕的头好痛啊……”
便听卓言轻声道:“陛下素不善饮,偶有沉醉,自然会不舒服的。”
“那个匹夫着实可恶,竟然敢强让朕喝酒!”昭武帝恼火道:“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卓言和秦霑齐声道:“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但心中却道:“比起拿您的龙体雕刻,给您灌酒只是小儿科。”
“你们怎么来了?”昭武帝的神智逐渐恢复清醒,记忆也回到了脑中:“朕记着你们是在牢房里的。”
“我们趁着狂风暴雨的造反了。”秦霑小声道:“把那刘守备和一干爪牙赶跑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你们救驾有功、功在社稷啊……”昭武帝缓缓睁开眼睛,忍不住欢喜道:“朕要重重赏你们。”
“谢陛下了。”两人不无敷衍道。在此时此地,面对着鸭蛋似的皇帝陛下,很难涌起敬意来。
昭武帝心中微微不悦,但知道此时仍在险境,尚需仰仗二人,便宽厚的笑笑道:“你等二人好生为朕谋划,只要朕能安然回国,秦霑你便是英亲王兼御林统领,卓言你便是义国公兼京城兵马总管!”
两人知道皇帝会错意了,只好将错就错,叩首谢恩,这才起身道:“我等虽然击溃刘守备一伙,但并未将其全歼……”
“啊,他们可会去而复返?”昭武帝微微紧张道,他发现一听到‘刘守备’三个字,便从骨子里渗出阵阵寒意,让他上下牙打颤。竟是十分惧怕那有着酱紫色面孔、黑黄色板牙的齐国小把总。
“那倒不会,他们只是些屯田兵,已经被吓破胆了,但他们可以去临近兵所求援。”卓言轻声道:“来前老奴留心,在东北五十里外便是夏津县城,听说押解老奴等人的齐国部队,就暂且驻扎在那里。”
“一来一回也就是一天的时间。”秦霑轻声接话道:“父皇,我们得赶紧离开。”
“好吧。”昭武帝从善如流道:“伺候朕更衣吧。”说着伸手挠挠胸脯,微微皱眉道:“还是先洗个澡吧,身上瘙痒的紧。”
两人心中一紧,暗道一声:‘来了!’相互看了看,秦霑便想开溜,却不防卓言抢先叩首开口道:“陛下请挺住,六殿下和老奴有上情禀报。”秦霑只好不情愿的跪下,硬着头皮听皇帝道:“讲吧,都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挺不住的?”
“请陛下先赦老奴和六殿下无罪,”卓言沉声道:“我等不意,观瞻圣容蒙尘,虽属死罪,但事出无奈,请陛下恕罪。”龙体被糟蹋成那个样子,瞒谁也瞒不了皇帝自个。
昭武帝以为他指的是看到自己喝醉的样子,不以为意的笑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从权吧。”
“请陛下名言赎罪!”这下连秦霑也一起恳求道。
“好吧,朕赦你们无罪。”昭武帝还指着他们护驾呢,态度自然十分温和。
听皇上如是说,卓言心一横,咬牙道:“陛下的胡须没了。”
昭武帝面色一滞,伸手一摸,下巴果然光滑可人,与卓老太监有一拼,勉强笑笑道:“无妨,还可以再长的。”
“陛下的头发也没了。”秦霑小声补充道。
昭武帝又一摸,果然如西瓜一般,无奈的叹口气道:“也是可以再长的。”
“陛下的眉毛也没了……”卓太监又道。
皇帝终于火大了,狠狠一拍床沿道:“消遣朕还是怎地?还有什么也没了,一次说完!”
两人赶紧倒豆子似的说道:“眉毛、胸毛、腋毛、手毛、腿毛、脚毛,还有……”差点把‘鸟毛’也说出来,两人赶紧捂嘴住了口。
听着两人如数家珍似的报名,昭武帝就像三九天抱冰卧雪一般,浑身凉了个通透,一边心中哀嚎道:‘丢死人喽。’一边把被子里的手往胯下摸去,果然也是清洁溜溜,鸟毛全无。还没来得及发作,却又摸到原本光滑的皮肤上,似乎多了许多线状的伤痕。
起初他只是觉着浑身酥酥麻麻的,还挺舒服呢,只以为是醉酒的结果,却没往伤口上想。
“滚!”昭武帝面色铁青,也不问原因,便把两人往外撵,他要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多了些什么鬼东西?
两人叩首不已,一边满口:‘陛下节哀!’‘陛下保重’,一边飞快的退了下去。他们不知该如何启齿龙体被涂鸦的问题,便用了避重就轻的法子,磨磨唧唧的在毛发上纠缠,让皇帝自己发现龙体的异样,这样既不算隐匿上情,又不算有辱上听,也难为他们能想出来了。
大门一关,昭武帝便一把掀开被子,往自己身上看去……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巨雷震得窗棂上尘土纷纷,掩盖了世祖烈皇帝陛下的一声惨嚎……
一跑出房间,两人便将屋门紧紧掩上,把又一次聚在门口的战俘们撵走,自个的耳朵却紧贴在门上,屏息偷听里面的声音。
刚把耳朵靠上,便听到‘咔嚓’一声雷响,把两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爬起来倾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
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两人面面相觑,秦霑小声嘀咕道:“不会想不开吧?”在他看来,被糟蹋成这个样子,活着都需要勇气,倒不如崩了利索。
卓言微微皱眉,摇头轻声道:“不会的,殿下不太了解陛下,他老人家能吞食天地,自然也能忍常人不能忍。”
秦霑兀然想起父皇那‘大秦第一忍者’的诨号,差点就要笑出来,强忍道:“但愿如此吧……”卓太监没有再接话,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卓言在构思着如何保护陛下回国,路该怎么走,怎样才能不引人注意,怎样才能躲开齐军的追击……
而秦霑却在自伤,他觉着自己聪明绝顶、文武双全,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无奈生不逢时,出师未捷便被敌军俘虏,虽然暂时逃脱,但身在齐国腹地,根本无从隐匿行踪。齐国大军朝夕可至,除了束手就擒,便是自杀解脱,无论如何,满腔的抱负都要化为泡影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情到浓处,秦霑不禁轻声吟唱道。只是他的这番感慨,落在别人眼里,实有些无病呻吟了。
“我不甘心,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国!我要成就大业!”但秦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白净的面容扭曲变形,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自知。
卓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却满是轻蔑之情,对于这种不知所谓的青年郎,他着实见多了。他很想对秦霑说一句:‘成亲王殿下是偶像不是榜样,少年郎还是该脚踏实地的。’但估计这家伙也听不进去,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不想再跟这莫名其妙的小子待在一起,老太监轻声道:“我去外面看看,陛下要是有动静的话,麻烦殿下知会一声。”也不管秦霑听到没有,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卓言走到门洞外,看一眼探头探脑的兵士们,压低嗓门道:“都跟杂家到前院去。”
等到了前院,卓言让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半,不悦道:“人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