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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将一切收尾的虞观南心绪复杂,他返回暖阁,准备打坐冥想,平息心中纷扰。
但还没坐稳,他忽感到通讯符传来意念。
师门联系。
为了保证渡劫隐秘,归古剑宗通常会在子夜,伏羲结界暗弱而大地灵脉最盛时与他传讯。
讯息接通后,传来师尊凌虚子温和而关切的嗓音:“观南,今日如何?”
天下皆知今日是沉月帝姬及笄礼,她会在今日选婿。
虞观南准备竞争驸马之位进行渡劫,这个决策早在一月前便告知师门,也是被同意的。
不过全宗上下唯一看好驸马行动的只有老祖宗,凌虚子这会儿传讯就是准备宽慰虞观南的。
师尊回忆腹稿,寻思从何处找个话口安慰爱徒。
然而少年冷不丁开口:“我已为沉月驸马。”
“没事,咱们不差……嗯嗯?真当上了?”
虞观南道:“很奇怪么?”
呃。
凌虚子语塞。
他总不能说为师觉得你小子生来断情绝爱,说话还呛人的要死,简直是铁疙瘩成精这辈子不大可能有老婆吧?
可他知道虞观南不会撒谎,于是震惊之后,凌虚子便忍不住八卦起来:“如何做到的?有没有信物?”
红绳大概算,但它在清芜手上。
虞观南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她方才送我的。”
“风灵玉珏!”凌虚子震撼,继而念叨,“这可是玄级珍物,对御风法术极为有用,至少价值上万灵石。那小殿下这么大手笔,见面就送你么?!”
说句不中听的,归古剑宗早在千年前便已渐渐落魄。
其门人除魔降妖又不爱受凡人丰厚供奉,因此天长日久,全宗修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儿就剩下本命灵剑。
但剑是身家性命,剑修宁可饿死都不能卖。
虞观南能当上大邺驸马,还真是草窝里飞出只金凤凰,纯?凭个人本事。
凌虚子夸赞脱口而出:“你这软饭……你这婚事找得好啊!”
当驸马一天挣得比全宗门一年都多。
当然,这心里话粗俗,身为师长,凌虚子是绝不会提俗物的。
凌虚子见弟子不语,不由得微笑。
“你还是那么傲气。对待殿下可不能如此无礼,她是凡人女子,你不可过于盛气凌人。”
“不过,应当也是师尊操心多了。在你身上,一切成功都是应该的。”师尊感慨道。
“你便与那小殿下好好相处,须知道,天下安危,师门期望,全系于你身上。”
“……嗯。”
师尊并不觉得虞观南的冷淡有何不妥,这小子从小性子就冷冷的,谁来都捂不热。
他叮嘱两句后,便喜滋滋与老祖宗报喜去了。
通讯结束,暖阁重归寂静。
虞观南目光望向桌面摇曳的烛火,他没有具体告诉师尊自己是做了什么,才取悦帝姬赏他灵宝。
按理说,以他这样的命宫特性,应当事无巨细告知师尊,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才是。
为什么不说?
方才昏黄烛影下,柔软的白,明艳的红,晶亮的水滴……
“!”
虞观南忽然深皱眉,紧紧捂住心口发出闷哼。
就在烛光明灭的瞬间,他命宫忽然发出强烈预警:接下来思索之事会对他命途产生强烈威胁!
系统与他命宫相连,第一时间察觉异动,警觉道:【你不想活了么?!】
命宫为修士最脆弱核心之物,更是心灵命数之写照,命宫稍有恙,最轻也得伤筋动骨。
这小子在琢磨什么,怎么忽然对命宫动手?
虞观南也心生疑惑。
他只是很平常的和老头子通讯联络一番,有何不妥?
须知道他的命宫尽管强悍,历来却是最稳妥的,道心稳若金刚??
系统探查他全身,忽然稚嫩嗓音不复往日戏谑,格外严肃:【立即将这玉珏毁了!】
虞观南眸色顿冷:“这玉珏有问题?”
他当即思索自己在何处露了马脚,居然让那帝姬怀疑自己,甚至出手便是摧毁命宫这样狠辣的招数。
小觑她了!
系统顿时松口气,这小子没察觉到苗头,根据过往经验,应当只是他的命宫发觉苗头向宿主预警。
回忆今晚之事…啧,人家小姑娘什么也没做,就给他露了那么点东西,就得命宫预警了。
明明先前那画皮脱光站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媚术之强叫无感草木都害羞,这小子都不为所动。
为何两次有如此反差?
系统有些无语:【你小子刚才拿着玉佩在想什么变态东西啊。】
少年面无表情,五指用力收紧,再松开时,价值千金的玉珏就这么被他生生捏做粉末,随风飘散。
【我就试探一下,你还真在想变态的……呃。】
系统下意识嘴欠,可在看见虞观南指缝滴滴滑落的刺目鲜血时,又自觉闭嘴。
虞观南居然是用肉身力量生生粉碎法器,而没有用灵力护体。
“我会慎独定心。”
清冽嗓音淡淡响起。
已是子夜,晚风吹拂脸颊,透着与之前绝然的砭骨寒意。
道心动摇似乎令他格外动怒。
想到之前两位无情命主的结局,系统心中暗惊,无情道每次发癫是真吓人。
得琢磨个法子。
它语气又软和下来
【啊…嗯。】
【也不用这么紧张,你的命宫非常优秀敏锐,这连个情窦都没开出半点便预警堵死。】
“我明白了。”少年自顾自道。
他眸光凛然冷漠,周身散发着幽深压抑威势。
清芜不是刺史,他也不是画皮。
他绝不能小看那状似柔弱的凡人帝姬,只因对方的举手抬足,随意掷来的玉珏,都有可能乱人心神。
这便是无情道渡情劫的可怖之处。
不能被动取悦,他必须抓住时机,在这段注定短暂的姻缘中找到自己的主导权。
*
怀着决意,后日参见帝姬时,虞观南刻意摆出冷脸。用系统的话说,他身上散发的寒意能把路过的飞鸟冻死。
他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他不喜欢清芜,也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合该冷漠相处。
他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按照清芜那么娇纵的性子,被慢待势必会发怒呵斥他。
然而清芜完全没发觉他的不对,或者说,帝姬殿下从不关心他的心情。
他的冷脸、他的煞气、他的刻意疏离,都没换来她的垂眸一瞥,帝姬只专心梳妆打扮。
就……有点自作多情。
清芜打扮很认真。
今日她要带虞观南前往神策军京营,她一边摆弄帷帽,一边怀疑地打量虞观南:
“喂,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清了没?”
少年不语。
他还沉浸在冷面计划中,思索自己哪里表现得不够绝情,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冷酷的眼神,漠然的唇角。
当然,即使自己在出神,虞观南也绝不会表现出心虚畏惧之色。
结果帝姬没跟他客气,一帷帽顿时招呼上来了。
“和你说话呢。”
她拿帷帽戳虞观南的胸口,少年想躲,但清芜凶巴巴一眼瞪过去。
“这件事办不好,本宫绝对杀了你。”
她没在开玩笑。
因为虞观南接受的任务,完全关系清芜身家性命。
“重申一遍。”
“在神策军中,裨将以上的将领都会被传授神策破邪密?。全都给我学回来??教我。”
“教会多少我赏你多少,懂吗。”
清芜认真地与虞观南对视:“你是我的驸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要问为什么,听我的命令对你没坏处。”
神策破邪密?早原作中是一种凡人也可修行掌握的功法。
修习者可以凝聚追随者的神魄意念,化作庞大力量破邪除魔。
大邺就是依靠此秘术镇压天下宵小。
凝聚八十万大邺军士气势神魂,化作天子之剑重重斩下,无论何方仙魔邪祟,尽皆俯首。
这玩意儿必须身具天子之气,也就是皇室血脉才能用出。
清芜没有那么大野心,但她必须学会它,才能领属于自己的禁卫突破叛军封锁。
【发布支线任务:修习神策兵法(其一)。】
【成功奖励:无情专属命运转盘一次。】
系统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发布任务。
少年神色全然不变,轻声道:“好。”
“好。”见他斩钉截铁,清芜便也不说什么,干脆道,“我今天去是给你撑场子,方便日后你活动。”
至此,两人再无多余交流。
没什么好说的。
神策军营确实是个适合展示锋锐的地方,总比给帝姬洗脚强多了。
*
天下四十八州皆有神策军驻扎。
原本京营是最强的主干,可这些年来,随着伏羲结界边州不甚太平,不断有京营部队被调出,又有许多勋贵子弟被塞入京营镀金。
天长日久,京营战斗力也是越发不堪用。
清芜沿路打量神策军,只觉和父皇口中的强军相差甚远,距离高皇帝那时代的辉煌更是云泥之别。
但她没有理由挑剔,京营若是不腐朽,她的好驸马如何被指进来镀金?
与此同时,神策军京营也传来驸马即将入营的消息,只是没想到沉月帝姬竟也驾到。
沿途帝姬仪仗引来无数目光。
兵营为特殊之处,即使是沉月帝姬,也难以得到足够尊重的态度。
??别说帝姬了,便是当今少帝也是嘴上没几根毛的小子,叫老兵油子们难以尊重。
“是护送小儿去学堂么?盯得这么紧。”
“听说沉月帝姬是天下第一美人,那小道士可以,老子这般壮硕,又怎么不行?”
裨将掀开帐帘,将嘈杂秽语挡在外面。
帐中帐外是两个世界,帐中李鹤年与数位将领正在笑谈。
“尊后赐下的法阵属实好用,一刻钟能送大军传送三百里,否则忠王也不会如此轻易平叛。”
“忠王,那可真是忠不可言。”
“沉月殿下与驸马已经到营外了。”裨将恭敬道,“判官可要相迎?”
沉月……
微笑倾听的李鹤年微怔。
他的眼前浮现少女明眸善睐的模样,那原本会是他的妻子。他们有先帝遗诏赐婚,天作之合。
他应允先帝成为她的贵人驸马,护佑她半生安稳。
只是造化弄人,先帝骤然崩殂,偏偏柔月帝姬又向他示好。
他不想尚一位失势的孤儿帝姬,于是另投明主。
话虽如此,哪怕面上表现得再冷淡,每当看见明艳照人的少女时,他心中依旧会浮现难言的悸动。
如果能再强大就好了。
先朝功臣也有过平妻美谈,自己还是太弱了。
“我去迎接。”
“去吧去吧。”同袍笑道,“那可是判官的连襟,也算上阵亲兄弟了。”
营帐中军官皆为勋贵子弟,往上数两代都和皇室沾亲带故的,因此说话随意调侃许多。
李鹤年对他们微笑,随后稳步走出营帐。
站在营外的正是他午夜梦回无数次萦绕的美貌少女,可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的,已经是别的男人。
虞观南
一个凛秀到叫他觉得碍眼的漂亮草包。
不过,今日的神策京营便是尊后为他指定的埋骨之处。
“驸马今日倒是来得早。”他微笑道,“军内还未点卯,日后准点来便是。”
李鹤年在神策军中以仗义疏财及时雨著称,靠的便是这副好脾气。
别看两人未婚妻在祖庙从头吵到尾,可此刻瞧他友善平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好好前辈呢。
清芜看见这人便觉得反胃,她冷声开口。
“人给你领来了。我不想看到他受伤,也不喜欢那些阴招。一切都正常来。”
原本就是扔句狠话,彰显帝姬威严人设,李鹤年若有心,胡乱应答两句大家脸面便算过得去。
“兵营之中刀剑无眼,若殿下将驸马视作花瓶玉器般脆弱,那神策军属实不能收。”
这话绵里藏针,任谁都不能忽视。
清芜果真针尖对麦芒:“如果我一定要送进来呢?”
李鹤年微笑:“每任神策骁尉入营时都需经过遴选比斗,殿下若爱惜驸马,还望三思。”
清芜眼里生出冰冷的怒气,这家伙居然敢明晃晃威胁她。
她知道虞观南在李鹤年手底下会不好过,却又必须密?助力,今日才亲自护送他入营。
可她没想到的是,李鹤年居然还在军营外便威胁她不许送人进去。
偏偏她唯独在京营是真的缺乏助力,被迫与他僵持住。
不行,绝不能退让。
今日若是轻易退缩,她这刚起势的沉月帝姬也就成了笑话。
就在少女脸色愈发凝重,而李鹤年微笑不语时,忽然响起一道清冽嗓音。
“择日不如撞日,在下今日便请李判官指教。”
虞观南注视着面前的戎装青年,眼神平淡无波。
如同注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