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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工程师带给陆征铭两个消息,至于这两个消息哪个是好消息哪个是坏消息则见仁见智了。
据丁工程师说,她的一番苦口婆心并没有说动叶筱曼改变主意,她很清楚地表示自己不想再从事任何与刺绣相关的工作,这既包括B市的刺绣研究所,也包括A市的文物局,而且在言谈中仿佛叶筱曼已经去意已决。
拒绝回B市自然是陆征铭所乐见的,不回文物局陆征铭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可这个“去意已决”让陆征铭莫名有些闹心,到底叶筱曼的性子里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而年轻又使她这个人变数极大。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陆征铭心中阴云密布,倒是在送走丁工程师之后,那个出现在南户西街的特殊牌照的汽车和穿风衣的男人开始频繁浮现在他脑海……
当然,拒绝丁工程师后的烂摊子还得陆征铭去收拾,毕竟为了修复工作局里和地方博物院的这层关系还是断断不能搞僵了的,可好在像丁工程师这样的人为人豁达气度也好,即便叶筱曼直言直语让她无功而返,她还是非常亲切和蔼,最后反倒让陆征铭别有压力,并请他转告叶筱曼,她们B市刺绣研究院随时欢迎她回来,千万不要有顾虑。
至此,陆征铭的“闹心”只能说暂时告一段落,下面江巡视员交代的还未落实,而他也压根儿不想让叶筱曼再去参与什么考核。
在陆征铭心里,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文艺点就是,往事不可追。
不过,生活是不大可能跟“文艺”挂上勾的,它是那么具体而琐碎,有时甚至龌龊不堪!
文物局这边就先是陆征铭挺身而出表达了考核不宜补考的思路,但结果自然被驳回,而且是多票通过,关林、江巡视员都不同意不说,连局里负责这个项目的副局也做了批示:因病未能参与应予理解,全体参与方是真正的公平。
无法,陆征铭只好回去做叶筱曼的工作。
结果可想而知,她也是不肯。
这一点陆征铭早就料到了,他的理智此时就表现在这里:和还保存了许多温情记忆的B市相比,A市文物局没半分优势可言,而且在她们这些绣工在局里短暂栖身的这些时光里,能感受到的不是排外就是排挤,如今人都快住到马棚里了,如若不是对留A市还有那么点执念,凡思维正常的一定会决意离开,这一点没有悬念。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想让人勇往无前要么扫清道路,要么给足好处,而文物局在这些方面得分基本为零。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局里的领导层没一个想到的,或者说没一个承认它的合理性,最后逐级下达的结果就是让江巡视员跟叶筱曼单独谈,隐藏在下面的意思就是,陆征铭思想工作没做到位,只好找官大一级的来压一压。
不过这种变相指责陆征铭工作做得不到位的举动根本影响不了他本人的情绪,倒是他反而觉得这主意实在不怎样,甚至还带点欺负人的意思,很难说叶筱曼会不会因此屈服。
约好的面谈是在两天后,叶筱曼在拒绝丁工程师后在二机厂宿舍度过了平静的两日,陆征铭差不多是在最后一刻才告知了她,好在她没在去不去这件事上使性子为难陆征铭,懂事的有点一反常态。
叶筱曼之前见过江巡视员,也听罗山聊过一些这个人的情况,她是天生的好记性,那些她都记得,所以陆征铭刻意回避江的职务什么的约等于没起作用。
办公室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江的这间烟味儿很重,年头又长,有股陈年的烟焦油气,叶筱曼那干净的嗓子不太受得了,坐下来就一阵咳,好在江还算平易近人,倒了杯热水给她,一开场就直奔主题:
“小叶同志,身体好点了吗?听说你因为生病错过了考核,我们这两天开会决定再为你留个机会,所以这次请你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看哪天合适。”
看来来是一定要来的,这是前提,官大一级不说,话也不给人留生路。
叶筱曼没料到话会这样谈,人愣了愣,然后放下杯子,微笑道:
“江巡视员,我不想参加这个修复项目了,考核就不必了吧。”
“哎,你不是推了丁工程师的邀请了吗?那不就是定了要留我们这儿,怎么现在又变卦了呢?”
“可我从没承诺过一定要参加这个修复项目。”叶筱曼的笑容没了,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有才的人个性总是强的,所谓持才傲物嘛,不过有才也要发挥出来才能让人看到,你到这儿来熬到今天等于还没来得及登场就下去了,那些可能还未必赶得上你的到时候留下来做出点什么成就了,岂不成了冤案!”
“谢谢您这样看重我!不过我觉得自己其实挺一般的,就算我的那点子手艺真能在修复工作里起点作用,应该也到不了成就那么高的地位,所以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叶筱曼在不经意间开始发作,江立刻觉得这场谈话没有那么容易达到目的,可他还是笑了笑:
“小叶姑娘,你知道吗,我代表的不是个人,也不仅是一个单位,而是国家。”
这话有点当头炮的意境,叶筱曼明显感到心里一沉,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代表国家就可以强迫人吗!我就是不愿意!”
“但你为什么不愿意呢?要是大家都是你这个想法,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那么这样的国家任务该找谁来完成呢?况且真的有像你这样能力的人本来就不多,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那些我们国家几千年前的宝贝一件件腐烂殆尽吗。”越到此时,江的语气反而越和蔼起来,只不过话里话外却正好相反。
“我姥姥从小就告诉我: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就比如这次来参加考核的姑娘们,她们乐意,我不乐意。”叶筱曼觉得自己说这些时理由非常充分且合理,所以气势又强了些,人也坐直了。
“可个人意愿应该服从国家的需要,她们也未必都是那么乐意,但她们都没有放弃。”
“那只能证明她们的觉悟比我高。”叶筱曼实在没招了,拿出一个她本来十分陌生的词来做挡箭牌。
“假如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拿‘我的觉悟没有别人高’来安慰自己,那我们这个修复工作最后就都没人了。”
有点被逼进绝境的叶筱曼叹了口气不得已道:“我不是不愿意为国家做点事,这确实很光荣,虽然过程很曲折,我也坚持到来了这儿,只是,只是我感到这里对我而言不合适,你们强迫我留下也许就是徒劳,根本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好,照你这么说,你还是爱我们这个国家的,也愿意为国家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那么你说说看,让你感到不合适的是什么?我可以负责替你解决这些问题。”江发现了叶筱曼话里面的口子,立马抓住,改变谈话方向。
“……”叶筱曼明显已经招架不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我想,陆主任和丁老师对我的评价过高了。”
“那好,你只要把该完成的考核完成,还有需要提交的绣品提交,这样我们会研究你究竟是不是合适,他们的评价到底有没有太高。”
“结论假如和我说的一样的话,就可以放我走?”
“可以,但前提是你确实在考核和绣品上发挥了你的真实实力,否则你有可能要面临一些你个人无法应对的局面。”江说这些的时候仍是一脸笑意,但敏感的叶筱曼立刻感到了浓浓的胁迫的意味。
“什么叫我无法应对?”
“这个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现在谈还为时过早,我倒是建议你在这之前可以先跟我说说你的顾虑或者条件,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先礼后兵,先君子后小人。”
焦虑此时就像病毒一样快速在叶筱曼全身蔓延开来,她有些预见性地意识到此刻她并不是对面这个江巡视员的对手,也同时明白陆征铭在她的所有问题上到底付出了多少耐心和代价。
“好吧,我个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我认为如果单独为我一人进行考核可能有失公平,怕日后要承受很多非议,另外,我至今都没能接触到需要修复的文物,根本不知道这项工作的难度在什么级别,我希望在我正式进入工作组之前能去参观一下这些丝织品。”
“可以,就这两条吗?不多。不过像你说的,这个单独考核确实有它的问题,那么为防患于未然,也为公平起见,可以再重新安排一次,这个不难,至于去看一眼待修文物要求也不过分,可以考虑,不过,小叶姑娘,你不准备为自己争取点什么吗?现在这个机会可是非常难得的。”江已经基本取得全面胜利,心中很是自得,但也看得出叶筱曼到底年纪小,有些利益上的事情她还懵懂,希望最后再提醒她一下,免得日后到底落了陆征铭他们的埋怨。
叶筱曼稍稍思索了一下,竟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道:“浅草胡同的那房子实在太老了,我能理解修复室不能用炉子,但我们住的房间很冷,希望局里可以想办法给解决一下取暖问题,毕竟如果那边要做工作点的话,也不是一年的事。”
江听得彻底乐了起来:“就这点吗?”
叶筱曼点点头,江立马答应下来,起身又嘱咐道:
“好,那咱们可就说定了,考核和绣品你一样都不能落下,日子就在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