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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得机会厨娘现手艺,云雾起浮翳遮慧眼
类似大厨房这种需要手艺的房头,往往是一群没有什么手艺或者手艺一般,但极会搞关系的人当领头的。
手下的手艺人们背地里都会暗骂领头的是不懂手艺的猪,上头怎么选了这个人当头,比如东西两府的大厨房,连馒头都不会蒸,基本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会搞关系。
不过颐园大厨房除外,严嬷嬷是从烧火丫头开始干起,慢慢成为厨娘、大厨娘、总管的手艺人。
这种既懂人情世故,也懂手艺的人是不好糊弄的。
如意娘打起精神,把十分本事展现出了十二分,把豆腐切成手掌厚、手掌长宽的正方形的豆腐块,裹上调好的鸡蛋液,在油锅里炸定型,炸到外皮坚韧,里头滑嫩,再捞出来。
炸好之后,稍微放凉,然后再过一次滚油,迅速捞出。
起锅烧油,把大蒜拍扁了放进去炒香,放入炸好的豆腐块,再用五味调和,然后芡实粉调成白色汁水,倒进锅里勾了个芡汁。
芡汁将每一块原本寡淡的豆腐都挂住了味道,最后将冬天脆绿的蒜苗切成手指长宽,天女撒花般撒进锅里,起锅装盘。
裹了鸡蛋液炸出来的豆腐是黄的,蒜苗是绿的,黄绿相间着好看,蒜苗的香气还能够给豆腐添加风味,但又不会夺了豆腐的味道。
如意娘把一盘锅塌豆腐端在桌上,“做好了,严嬷嬷尝一尝。”
严嬷嬷扫了一眼如意娘端盘子的手,指甲剪的短短的,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黑泥。
很漂亮的一双手,指甲盖没有涂凤仙花汁染色,很健康的肉粉色。
严嬷嬷夹了一块豆腐在碗里,轻轻咬开,爆浆般的豆腐立刻滑进嘴里,满口的豆腐香,和挂着芡汁的、有韧性的豆腐外皮嚼在一起,一起取悦着舌尖,口感层次丰富,即使咽下去了,也满口余香。
一块豆腐分五口吃完了,严嬷嬷就停了筷子,喝了口茶水,说道:“确实不错,很家常的做法,难得是用料讲究,每一步的火候恰到好处,听那些读书人说什么大道至简,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严嬷嬷话题一转,打量着如意娘的神色,说道:“你做锅塌豆腐的秘方,昨天如意已经告诉我了,今天我又全程看了你烧菜,我本就是厨娘出身,你做的每一步我都能还原,重新做出来,虽说一次很难成功,多做两次,总能烧出一模
一样的锅塌豆腐,你说,我为何非要留你做年夜饭的豆腐菜?“
关心则乱,如意一听这话,不禁为亲娘着急了。
吉祥碰了碰她的手,耳语道:“莫慌,如意娘见过世面的,知道如何应对。”
这三年,如意在颐园当差,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住几天,吉祥陪着如意娘做大席,两人相处的时间最多,就像亲儿子似的,彼此都有些了解。
果然,如意娘镇定自若,说道:“五味调和,本就是一代代做菜的人传下来的,以前再严密的秘方,现在也众人皆知了。这锅塌豆腐,也是我吃了山东菜馆的菜,自己学着做的,本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做这道菜的时候,也从不避着任何人,只要
不走歪门邪道,愿意学就学呗。”
“这人间美味,若没有吃它,也是无趣。吃好吃的食物会让人开心,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美味能抚慰人心,何不多些人,多做一些美味呢?”
“故,今年年夜饭,别的厨娘做锅塌豆腐也是一样的,不一定非得我来做。”
严嬷嬷一听,笑了,说道:“果然是个菩萨,菩萨做的豆腐最抚慰人心啊,我刚才不过和你玩笑,大年三十年夜饭的豆腐菜当然得是你来做。我当厨这些年,从来不干抢功这种事情,否则,以我低微的出身,如何能够服众?该你的就是你的,别
人抢不走,不过要是做砸了,你得自己担责啊。”
“三十那天,你一早就在家里把豆腐做出来,中午就提着豆腐来颐园大厨房预备着,听从我的安排,叫你上灶的时候你就动手做。”
如意听了,放下心来,原来是在试探我娘。
如意娘忙道:“承蒙严嬷嬷瞧得起我的手艺,三十那天我一定准时提着豆腐过来。”
严嬷嬷想了想,说道:“年夜饭还有一道四喜丸子,会用到一些豆腐碎、馒头碎拌进肉馅里,都是肉吃起来会油腻。这豆腐也交给你来做吧,你做的豆腐香,一点豆腥味都没有。”
四喜丸子,取福禄寿喜之意,也是寓意美好的过节菜,比如张家的四大管家的名字就来源于此,不过名字不能代表一切,来福炸炕烫死,来禄头戴绿帽、来寿发配充军、来喜.......来喜的下场,看官们要听以后的分解,暂且按下不表。
如意娘说道:“好,肉馅里的豆腐最好用老豆腐,水少。我就另外用一块重一些的石头压制。”
锅塌豆腐用的是不老不嫩的豆腐。
懂行的会欣赏手艺好的人,严嬷嬷又笑了,说道:“果然是行家啊,大年三十那天就麻烦你做两种豆腐了。
如意娘忙道:“不麻烦,顺手的事。”
严嬷嬷说道:“已经到了中午,各个房头都要发饭,我要去盯着,待会我会命人传一桌子客饭,送到这里,你们吃了饭再走。”
如意娘客套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严嬷嬷说道:“你来大厨房一趟,还要饿着肚子回家,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严嬷嬷走后,果然有两个婆子提着食盒过来摆了一桌子客饭。
这个严嬷嬷懂手艺,也会做人,难怪能够稳坐颐园大厨房总管的位置。
如意打赏了两个婆子一把钱,三人忙了一上午,都饿了,一起吃饭,等如意和如意娘停了筷子,吉祥就像净坛使者似的,把剩下的全都吃完,连汤汁都蘸着馒头吃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吃个没够。
饭后,如意娘说道:“我好容易进来一趟,就把剩下的豆腐都做了,你拿去分给花椒胭脂她们,也算是我给这些小辈的礼物,还有你屋子里的蝉妈妈,也给她留一碗。”
如意娘这个人,说她是个菩萨,果然是个菩萨,谁都惦记着,像观世音菩萨一样,杨枝甘露一撒,雨露均沾,美味满人间。
如意娘做了三碗锅塌豆腐,如意趁热装进食盒里提走了。
如意娘又用油盐和香菜炒了一碗豆腐渣,然后赶紧收拾东西装车,吉祥推着车,两人一道出了大厨房回家。
经过东门的时候,吉祥把刚炒好的豆腐渣给了期盼已久的赵铁柱,然后继续推车送如意娘回四泉巷??吉祥这一趟是属于出“公差”,依然算在当差里头,不是请假,五十个看门小厮都归紫云轩管,紫云轩如意临时调用他干力气活,算是利用了
一下手中权力,“公器私用”。
赵铁柱宝贝似的端着豆腐渣吃起来,这东西炒成粉末后嗓子,干吃的话,得一边吃一边喝水。
其他看门小厮都笑他,“豆腐渣是喂猪喂鸡鸭的,你还吃的这么开心。”
“你们懂个屁。”赵铁柱说道:“什么东西都有它好吃地方,就看你会不会做,还有胃口好不好了,就像鸡屁股,有人剁了扔了不要,有人就爱这一口。你们不懂得豆腐渣的妙处,怎会晓得我的快乐。”
且说如意提着装着锅塌豆腐的食盒,先去松鹤堂,送给花椒,然后马不停蹄的拐道去了梅园,送给胭脂和红霞,最后提着食盒上山,到自己的地盘承恩阁,送给蝉妈妈。
蝉妈妈吃着一?浆的豆腐,赞不绝口,“哎哟,你娘就是擅长把寻常的吃食做的不寻常的好吃,这豆腐我能吃一盘子。”
如意说道:“妈妈尽管吃,今年颐园年夜饭的豆腐菜就是我娘来做,以她的习惯,肯定不止只做主子们的一桌菜,一定又多出来的分给我们吃。”
如意娘信奉的是美食就要拿出来共享,多一点开心。
蝉妈妈笑道:“那我就一饱口福了。”
两人谈笑着,一个紫云轩的小丫鬟过来传话,“如意姐姐,王嬷嬷要你过去。”
如意心道:又有什么活要干?昨天刚放了钱!还要不要人歇一歇啊!
如意说道:“好,你回去就说,我洗个脸,换一身衣服就过去??在大厨房里忙了一上午,虽说系着围裙,衣服上还是有味,怕腌?了嬷嬷。”
小丫鬟应下,下了山。
蝉妈妈说道:“把围裙脱下来,我给你洗。衣服我放在笼上,放点柚子皮就能驱除油烟味。”
这三年来,蝉妈妈和如意作伴,对她十分关怀,俨然是半个如意娘了。
如意匆匆换了衣服,来到紫云轩,王嬷嬷问道:“严嬷嬷试菜了?怎么样?”
如意说道:“说可以了,要我娘三十早上提着做好的豆腐去颐园大厨房,听她的安排上灶。”
王嬷嬷点点头,指着桌子上一摞账本说道:“给我读一读。”
如意暗暗吃惊,“嬷嬷,您的眼睛....白天也开始模糊了吗?”
王嬷嬷叹了口气,说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算是默认了,如意心道,以前是晚上看不清,现在白天也......这以后更多的活需要我来干啊!
如意忙道,“嬷嬷的眼睛到底是什么病?也不见嬷嬷吃药。”
王嬷嬷说道:“吃药不管用,就是眼睛老了,眼睛起了白雾似的,大夫把这个叫做什么云雾移睛,浮鞘内障,很多老人有这个病。我平时泡一下决明子、车前子当水喝,能够缓解一些,但治标不治本。”
如意好奇,走近过去,“我能瞧瞧么?”
王嬷嬷躺在炕上,“看看就看看,这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就连腊梅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没有用,还白操心。”
借着半透明贝壳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如意看见王嬷嬷的眼睛里,又类似白雾般的东西从眼角里蔓延出来,不盯着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如意惊道:“果然是白雾移睛,真真就像白雾蒙住眼睛似的,这......这是什么感受?”
王嬷嬷想了想,说道:“就好像......每天的清晨,中午,下午都不存在了,只有黄昏。再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我看起来都蒙着一层雾,是昏的。
黄昏黄昏,看起来可不都是昏的么。
如意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白天黑夜,每天只看得见黄昏和黑夜是什么感受。
应该很压抑难过吧。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意此时已经忘记自己将来的活要越来越多了,心里想的是这个磨人的病真可怕啊,问道:“这个......真就不能治本了么?”
“有个法子。”王嬷嬷说道:“叫做金针拨障之术。就是拿一根金针,刺入眼睛里的白睛穴里,就像拨开一层窗纱一样,把这层白障拨掉,就能治好了。”
“啊!”如意单是听听就觉得眼睛好疼!惊道:“金针戳进眼睛里头!难道不会戳瞎吗?”
王嬷嬷说道:“大夫技艺不精或者患者运气太差,就会一针见血,把眼睛戳瞎了。所以,金针拨障之术风险太高,一般人不敢做;大夫怕担责任,也不敢做,如果患者非要做,大夫事前都会要患者签生死状的。”
如意听了,顿时觉得头疼:“不做,会慢慢被白雾蒙住眼睛,会瞎。做吧,风险太大,也会瞎。真是两边为难。”
王嬷嬷倒是看得开,说道:“我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没影响到我的生活,等白雾慢慢长到了糊眼睛,看不清了,我就签了生死状,找个好大夫给我做金针拨障之术吧。”
如意啧啧道:“嬷嬷真厉害,不怕疼。”
王嬷嬷笑道:“反正都要当瞎子,不如赌一把,赌对了,我能复明。若运气不好,瞎了就瞎了吧,反正到最后都会瞎。”
如意说道:“嬷嬷是个有福气的人,东府将来都是大少爷的,嬷嬷是大少爷的奶娘,将来不管瞎不瞎,嬷嬷都能颐养天年。”
说到颐养天年,王嬷嬷就不禁想起记性渐渐不好的老祖宗了。
人老了,会生药石无效的老病,再有福气,谁能比得过老祖宗呢?
可老祖宗精明一世,将张家从沧州一个平平无奇的书香世家变成京城最显赫的外戚世家,到头来却是脑子生了病……………
王嬷嬷歪在炕上,顿时有种心灰意冷之感,说道:“没意思,老了就没意思了。各有各的病,各有各的苦恼。”
如意见王嬷嬷越说越伤感,就立刻换了个话题,说道:“嬷嬷,我昨天放月钱的时候,有个想法,就是洒扫上的总管幸婆子,同样是总管,同样管着二十七个女人,上夜的总管潘婆子每月有五百钱的补贴,幸婆子没有,可是幸婆子做的活比潘婆
子要累很多。”
“这三年来,我看幸婆子做事情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还把手下人管的很好。嬷嬷经常说,御下之术,做得好就赏,做的不好就罚。以我愚见,幸婆子这样的人就得好好赏一赏啊,不如,给她也每月补贴五百钱?”
王嬷嬷笑了,睁开眼睛,“你呀,还是有些欠历练,人情世故怎会是赏罚分明这么简单呢?”
“辛婆子一个月三百钱月例,洒扫这么辛苦,给她每月五百钱的补贴不多,反正就幸婆子一个人,颐园当然拿得出来。可是,如果辛婆子每月能有五百钱管事补贴,加上月例三百钱,一个月就是八百钱,那么辛婆子会很快去掉这个差事,被有关
系的人顶掉洒扫管事的位置。”
“啊?”如意又被难住了,她很聪明,立刻领会到了王嬷嬷说的意思,说到:“辛婆子毫无根基,没得靠山,没有关系,洒扫这种事情又不需要手艺,如果每月给她八百钱,她的饭碗就会被有关系的人盯上,抢走。”
因为洒扫上有二十七个人,管事的可以把自己的活摊在其余二十六个人头上,要她们做事,管事什么都不用干就每月得八百钱。
如意感叹道:“确实是这么道理,潘婆子除了月例,另有五百补贴,是她有关系啊,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她老公潘达是东府管马房的,谁要是抢了潘婆子的差事,潘达稍微在车马上使点手段,那人吃不了兜着走。辛婆子就没办法了,给她五百
补贴之日,就是她丢掉差事之时。”
越没有关系的人,就越容易丢饭碗,还真是令人沮丧。
不过,如意还是“贼心不死”,尽量争取,说道:“给不了五百钱补贴,稍微涨一涨月钱也行啊??不多涨,每个月涨一百,辛婆子每月从三百长到四百钱月例,怎么样?这样的那些有关系的人不至于眼馋吧?“
三等丫鬟每月都有五百钱月例,四百钱的确不会引起那些有关系的人的兴趣??不是搞不到手,是不值得在这里动用自己的关系。
毕竟关系也是人情,人情是要来往,是要还的呀!为了四百钱月例的欠别人一个人情不值得!
王嬷嬷想了想,说道:“行,开了年,正月就给辛婆子涨月钱,每月四百钱。”
如意高兴,“等碰到辛婆子,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都是王嬷嬷您的大恩大德,让她过个好年。
如意是从来不敢贪功的。
王嬷嬷笑道:“你这个人呐,惯会拿官中的钱当菩萨。难道你嘴上说是我的功劳,别人就不念你的好处了?上夜的女人们至今还念着每晚六十个钱的添灯油补贴是你提的。我说,小菩萨呀,怎么不显显灵把字变得好看呢?”
“你写的字实在太丑了,我叫你来读账本,一来是我眼神不好,二来就是看到你写的丑字就发昏??你昨天把紫云轩的笔墨纸砚,还有老祖宗的《金刚经》抄本都搜刮走了,如今练了几个字了?”
如意搓着手指,“这个......一直很忙,不得空,一个字没练。”
王嬷嬷听了,眼睛越发发昏,“你别念账本了,先练字吧!我盯着你练!我还打算等眼睛彻底不行了,要做金针拨障之术回家养病,我就提拔你做一等大丫鬟,代理紫云轩各项事务。你一笔丑字,实在有辱紫云轩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