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秋胡戏原是孙家奴,献雪莲遭来乱猜忌
吉祥见如意发怔,还以为她在愁如何去会昌侯府继续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呢。
吉祥连忙出谋划策,说道:“你不用愁,这会昌侯府和咱们是有关系的,咱们有熟人可以牵线搭桥。”
如意想破脑壳也没想明白,“什么关系?我们是张家家奴,怎么认识会昌侯府的人,熟人就更不可能了。”
吉祥说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没想到这层关系??咱们西府的侯夫人姓什么?”
如意说道:“姓崔啊,这个我怎么可能会不晓得。崔夫人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
吉祥一拍脑袋,“哎呀,我问错了,就是咱们西府以前的侯夫人。”
吉祥不提,如意差点忘记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先侯夫人姓孙!出身会昌侯府!会昌侯孙家,也是出过皇后和太后的外戚世家!和咱们张家是门当户对!”
各位看官,京城的外戚世家,会昌侯府孙家的来历,那是相当的曲折,如果独立成书,大概能给各位看官讲个一百章回。
曾经京城街头巷尾,就没有不在背后议论孙家的。
因为孙家女刚开始只是嫔妃,并非皇后。
当时大明宣德皇帝的皇后是胡善祥,胡皇后。
胡皇后生了两个女儿,孙家女是贵妃,孙贵妃生了儿子,宣德皇帝说胡皇后无子,就废了胡皇后,胡皇后出家修仙,孙贵妃成了孙皇后。
宣德皇帝为了扶孙贵妃为皇后,挑战了封建伦理,因为孙贵妃是妾,她生的儿子当然是胡皇后的儿子,怎么能说胡皇后无子呢?
胡皇后贤惠,敢劝谏皇帝,生性节俭,宽厚待人,且约束娘家,胡家人没有一个生事端的,她是一个好皇后。
胡皇后无过被废,在朝廷和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宣德皇帝是个强悍的君王,无论有多少反对之声,他都要坚持封孙氏为皇后,并且重用孙家人,封了孙皇后的娘家人为会昌伯。
孙家一下子从普通外戚,变成了皇后的娘家。
再后来,宣德皇帝去世,孙皇后成了孙太后,孙太后的儿子朱祁镇登基成了皇帝,是个妥妥的败家子,只会纸上谈兵的皇帝去“北狩”,结果,就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大明老一辈的将星,几乎都陨落在这里,大明皇帝朱祁镇被瓦剌部首领
也先俘虏,成了阶下囚!
作为皇帝的舅舅家,会昌伯府当然尽全力的营救朱祁镇,后来,瓦剌人放了朱祁镇,却被亲弟弟景泰皇帝囚禁在南宫。
朱祁镇当然不甘心继续当俘虏,背后自有支持他的大臣们。
比如后来一门两公侯的石家,以及他的舅舅会昌伯孙继宗等人,这些大臣们联合在一起,发动了“夺门之变”,把朱祁镇从南宫里接出来,送到紫禁城里重新登基当了皇帝!
朱祁镇二次当了皇帝,皇位坐稳之后,就把当初迎接他回宫的一门两公侯石家,以谋反的罪名抄家灭族了??这就是颐园老主人石家的来历。
石家被灭,朱祁镇对舅舅会昌伯还是很好的,圣眷正浓,升了爵位,封了会昌侯。
如意所说的先侯夫人孙氏,就是会昌侯的孙女??也就是孙太后的侄孙女。外戚和外戚联姻,嫁到了张家。
只不过,这个孙夫人死的早,生下西府嫡长子张宗俭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且孙夫人的陪房们后来都散了,不像东府先侯夫人王
氏那样有一群能干的陪房王嬷嬷和“牡丹花”魏紫等忠仆与后来的继室周夫人争权夺势。
西府现在的侯夫人崔氏,皇室贵胄,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且会治家理事,早就把前头孙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消除了。
就像如意这种张家后来生的家生子,差点都不记得西府还有孙夫人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
西府一直风平浪静,那里像东府这样“原配党”和“继室党”斗得昏天黑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如今,如意得知蝉妈妈的父母有可能就被卖到了会昌侯府的田庄里当农奴,当然是直接追问吉祥,说道:
“你说咱们有熟人和会昌侯府牵线搭桥,是谁?我怎么不晓得有这么个人?”
吉祥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居然是个灯下黑,此人不在天边,就在眼前,自打你会走路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人。”
“是你?”如意不相信,“你爹娘明明都是张家家奴,跟会昌侯府有什么关系。”
“我一个男的,你现在能天天见到我?”吉祥戳了戳如意的额头,“是一起长大的胭脂啦,你每天都能见到胭脂吧。胭脂的母亲是孙夫人从会昌侯府带进咱们张家的陪嫁丫鬟!她以前是孙家的丫鬟啊!”
“什么!”如意瞪大双目,“胭脂的母亲......今年才刚刚过世......哎呀,我不记得她母亲叫什么名字了,都叫她九指家的,谈起她来,都说是九指的秋胡戏(妻),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张家家奴,那里晓得她是会昌侯府孙家的人。
震惊中的如意喃喃道:“你说奇不奇怪,关于母亲的过去,总是罕有人知,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我母亲是这样,胭脂的母亲也是这样。如果过去美好,她们不可能闭口不谈。只因往事不堪回首,她们才只字不提吧。”
“我知道我娘是小时候一对大鹅从农户家里买来的。”此时吉祥更惊讶,“你娘难道以前不是张家家奴?”
看着吉祥的表情,如意解释说道:“我娘是外头买来的配小厮的,到张家也就十三年,之前是那里的人,连我也不知道,我娘也从不说起,我也没想过这些,好像娘生来就是娘。”
四泉巷的三个中年妇人,只有鹅姐的出身最清楚。
吉祥想了想,说道:“你娘不说,咱们就别碰旧伤疤。”
在这一点上,如意和吉祥的想法都一样的,娘不说,就别瞎问,免得娘再次受伤。
如意点点头。
吉祥说道:“九指的秋胡戏已经去世了,我去问问九指叔,我不问他的秋胡戏什么来历,只是把蝉妈妈的情况说一说,求指叔牵一牵线,看认不认识其他会昌侯府的人,我去问他们??蝉妈妈的父母叫来福和来福家的,应该能问出个所以然
来。”
“不过我明天就要回东门当差了,该班五日,才能休息五天,等我去查问,也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你们得耐心等等。”
吉祥是五人一班,五天一轮班,干五休五。
如意说道:“多亏有你帮忙,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不错了??你在这里等等,我有些东西,你帮忙捎回四泉巷。”
如意回到承恩阁,把刚刚做好的两件兰州羊绒袄和五百月钱都裹进包袱里,直奔东门,把包袱递给吉祥,交代道:
“里头两件袄,是老祖宗赏的一匹上等绒布做的,大的给鹅姨,小的给我娘。五百钱你拿去,给鹅伯伯买点冬天实用的东西,这是我孝敬长辈的一片心意。”
吉祥喜笑颜开,“我出去查账才五天,你就出息了啊,听赵铁柱说你升了二等了,还天天学珠算,这会子又给家里这么丰厚的礼物,行,我这就去给我爹买东西,回去让家里三个长辈都乐呵乐呵!”
吉祥拿着五百钱,给他爹买了一副羊皮手套、一对护膝、一副羊皮暖耳??最适合送给常年风吹日晒看大门的,连同两件羊绒袄带到四泉巷。
鹅姐夫连忙把手套、护膝和暖耳都戴上了,笑着说睡觉也不脱。
鹅姨和如意娘都试了新衣,兰州绒布做的袄又轻又暖。
鹅姨狂喜,穿着新袄拍手转着圈,“如意真有出息!我就说这孩子没错的,在承恩阁那个冷衙门都能一下子混出头,这么多三等丫鬟,她升的最快,一个月赚的银子比得上吉祥干两个月。”
如意娘也高兴,但就是忍不住落泪,“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升那么快,背后要做多少事,才得了王嬷嬷的提拔。她一定很忙很累。但她上次回来,啥都没有说,我还以为她一直很清闲,是我想的太简单,一直清闲的话,怎么可能升二
等呢。”
鹅姐说道:“可不咋地,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如意是担心我们牵挂,所以闭口不谈。我也没想到,才在怀里撒娇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成了大人,反过来要照顾我们的心情。”
吉祥说道:“你们放心,有我在东门盯着呢,她现在会用算盘了,打的噼里啪啦响,快到我只能看见手指的影.....
有人欢喜有人忧,吉祥如意两家人正庆贺如意有出息了,西府花姨娘正发愁。
自从老祖宗每天命人送来半罐子,大概一斤的牛乳给大小姐张容华,张容华每天都不错日子的喝。
但是,喝了五天,就有三天肚子不舒服,不是胀气,就是窜稀。
加上王嬷嬷每天上午过来教张容华打八段锦,张容华上午打拳,下午肚子疼,累得比之前更瘦了。
张容华偏偏是个看似孱弱,却一心好强的人,她想早日把八段锦练熟,下午也练习,结果,在一次窜稀之后练拳,张容华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柳枝般的身体倒在地上,幸好地上铺着地毯,她并没有摔伤。
张容华的奶妈赖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抱起自家小姐到炕上,使劲掐人中,“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你要是有事,我将来指望谁去!”
幸好赖嬷嬷掐了几下,张容华就醒了。
赖嬷嬷由悲转喜,抱着张容华使劲摇晃,“我的小姐哟,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
张容华扶着脑壳,说道:“嬷嬷不要晃了,我头晕。”
赖嬷嬷说道:“我服侍小姐躺下,依我看,这个劳什子八段锦就别练了,这都练晕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怎能吃这种苦头。”
张容华说道:“不行,王嬷嬷这个年纪都在练,越练越精神,王嬷嬷说过,她以前身子发福,越来越笨拙,走几步路就喘,就是练这八段锦,身子快恢复到以前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就能爬到承恩阁呢,我多练练就好了。”
正说着话,花姨娘闻讯赶来了,“容华!我的容华没事吧!”
花姨娘是跑来的,后面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跟不上她。
花姨娘气喘吁吁,赖嬷嬷连忙把炕沿让出来,给花姨娘坐下,自己坐在脚踏上。
张容华说道:“姨娘,我没事,就是下午喝了牛乳后又......又传了两次官房(马桶的意思,比较文雅的说法),打八段锦时晕了一会。”
花姨娘紧张的手抖,“晕了多久?”
没等张容华回答,脚踏上的赖嬷嬷立刻说道:“眨眼的功夫就醒了,我掐了人中。”
花姨娘看张容华人中红红的,很是心疼,“瞧瞧,皮都快被你掐破了去,你怎么忍心下手,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轻重。”
赖嬷嬷看花姨娘责备自己,连忙转移注意脱身,说道:“我看都是牛乳惹的祸,五天拉了三回,别说是小姐,就是个壮汉也拉得虚脱了,别喝了罢。。“
张容华说道:“不可,这是老祖宗给的,长辈赐,不可辞。”
花姨娘犯了愁,“这可怎么办?牛乳是老祖宗给的,八段锦是老祖宗让学的,都断不了。”
花姨娘的难题很快传到了花家,花大哥和花大嫂都跟着发愁,这样下去,大小姐的身体可怎么办啊!
花家长子花卷经营花家的洋货铺子,每天迎来送来,见识多广,天南海北的客人都见过,他在一旁出主意,说道:
“牛乳这个东西,不止是大小姐,有很多人喝了肚子都不舒服,有些人喝了就没事,这大概是天生的,不过,我认识一些西北那边的客人,他们有种做牛乳的法,。‘
“就是先把牛乳煮沸,凉下来,放入一种叫做天山雪莲,类似银耳般的东西,过一晚上,牛乳发酵,就会变得像嫩豆腐一样,因味道是酸的,就叫做酸奶。”
“同样都是牛乳,做成酸奶之后吃了,胀气或者肚子不舒服就会少很多,我吃过这个东西,加入雪花洋糖,或者熬煮的果酱蜜饯之类的,味道还挺好。”
花大哥和花大嫂听了,觉得可以试一试。
次日,花大嫂就和花姨娘说了,“……..…这都是花卷的主意,出了事,姨娘可别怨我啊。”
这种时候,都怕担责任,所以花大嫂说了实话,若是放在从前,定会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要邀功请赏,根本不会提花卷二字。
说完,花大嫂把一小包东西给了花姨娘,“这是花卷从西北商人那里搞到的天山雪莲,使用的法子写在里头一个字条上了。”
花姨娘打开纸包,里头有一块类似泡发的桃胶般,但颜色是白色的小东西。
打开字条一瞧,花姨娘只是稍微认识一些字,上面的字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花姨娘怕搞错了做酸奶的方法,伤了大小姐,于是就把天山雪莲和字条都带到了张容华那里。
花姨娘说道:“这是花卷从西北人那里学的法子,据说一些喝牛乳胀气的人,喝了酸奶后一点事没有,我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这个你要不要试一试?”
张容华看了字条,说道:“还挺有趣的,我亲自来做。”
张容华把半罐子牛乳煮开,放凉,用凉白开冲洗天山雪莲,然后把天山雪莲泡在牛乳里,蒙上干净的纱布,放在温暖的房间自然发酵。
次日,揭开盖子,里头的牛乳果然成了豆腐脑般的酸奶,张容华尝了一小口,酸的眉毛像蚯蚓一样扭动,“好酸,把桂花酱拿来。”
张容华用桂花酱拌了酸奶,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还挺开胃。
按照字条的方法,张容华用温水冲洗天山雪莲,然后把天山雪莲再泡进放凉的牛乳里,蒙上纱布,周而复始。
这法子果然有用,张容华吃了之后,再也不胀气,也不窜稀了,而且吃了酸奶之后胃口大开,连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张容华说道:“花卷很有心,姨娘该好好赏他。”
看到女儿面色红润,饭量也上来了,花姨娘当然高兴了,她将两匹尺头,一袋金?子给了花大嫂,说道:
“给花卷的,这孩子不错,见多识广,将来我们花家恐怕还要指望他呢。”
花大嫂听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高兴:花卷是养子,我还有三个亲生儿子呢,难道将来花家家业都要给了花卷?
花卷得了礼物,在赖嬷嬷的引领下,去了花姨娘院里磕头谢礼。
花姨娘见了花卷,很是喜欢,“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会好几国语言,洋货铺子里都是你来操持,现在皇上开了海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花家的生意定会越做越大......”
花姨娘将花卷一顿夸赞,还留了花卷吃了中饭。
见花卷被花姨娘看重,花大嫂更加嫌花卷了,就连花大哥也有防范之心,夜里洋货铺子关门盘账,花大哥借故要花卷回去休息,不让他碰账本。
花卷见状,本来凉下来的心已经冻死了,他在酒馆喝闷酒,到了打烊,店家要关门,“走吧走吧,待会要宵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是看到咱们店这里还有灯火,等是要来查的。”
花卷拿着剩下来的半坛子酒,走出店面,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乎一出门就白了头。
路人都在往家里赶,花卷有家,却不想回家,家里人都不喜欢他??以前还有花椒妹妹为他说话,现在花椒进了颐园,据说最近还得了老祖宗的宠爱,青云直上,花卷仅有的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就在花卷踌躇着是不是干脆去旁边的似家客栈凑合过夜时,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下,坐在车辕子上赶车的人说道:“这不是花卷吗?喝多了?来,我送你回去。”
花卷回头一瞧,正是鹅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