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做新账如意起疑心,为钱姐妹拍桌子
其实五百钱对如意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数字,不算什么??毕竟她在四泉巷的时候,每个月和吉祥一起吃的零嘴都不止这个数目呢。
但五百钱如果是月钱,那就意义重大了!这是她挣的第一笔钱,早就盘算着全部用来给娘买东西了。
她好想她娘,想把最好的都给娘。
所以,听到月钱二字,如意就暂时停止拨动算等,一直等到王嬷嬷承诺说最晚今晚就发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继续算数。
负责放月钱的媳妇子走了,另一个媳妇子说道:“今儿一早,就把选择去农庄的两个丫鬟送出城了,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真的送到农庄,送到了翠微山咱们国公爷的墓地,专门看守祭屋。”
王嬷嬷说道:“现在天寒地冻,过冬的棉衣棉被,煤炭菜肉等等都要按时送过去,别冻饿着。”
大理石屏风后面的如意听了,方知王嬷嬷又又没说实话,去农庄是唬人的,只是为试探每个人的心性,去农庄表示拙守本分,这样的人不为颐园富贵荣华所动,能够吃苦,耐得住寂寞,所以留在翠微山看守祭屋,将来有了合适的差事,定会把抹儿
等两人再召回来。
如意感叹:哎呀,这人心拿捏的死死的,在王嬷嬷面前,我那点心机就像笑话似的。
还有,五戒就在翠微山家庙里当小道士呢,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媳妇子说道:“送去翠微山的两个挺省心,安排什么就是什么。配小厮的十来个,七个配了我们东府的小厮,剩下六个,连人带着身契都送到西府,去配西府的小厮了。”
“但是,西府的大管家媳妇来喜家的把人和身契都收下了,却没有给我银子,说最近账上紧,过些日子再给。”
十几个丫鬟,东府有多余的,西府的丫鬟刚好也不够分,需要从外头买女人来解决小厮们的婚配,东府就把剩下六个都匀给了西府。
若是以前,六个丫鬟白送也不算什么,但现在东西两府一起修缮颐园后,手头都很紧,亲兄弟,明算账,得按照契约里的身价银子给钱。
王嬷嬷问:“一共多少银子?”
媳妇子说道:“二百四十六两。”
王嬷嬷觉得心烦,“西府账上二百四十六两都拿不出来?”
媳妇子叫苦道:“来喜家的说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等过些日子给,我总不能杵在那里不走赖着要银子。可咱们东府账房就跟催命似的,一大早就来催我,说要拿现银去平账,这会子还在颐园东门那头堵着,等我出来呢,这银子要不到啊,我今
天就在值房睡吧,我要躲债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王嬷嬷说道:“咱们东府还一堆事呢,要忙过年,你躲在颐园像什么话?你从后门走,账房堵不住你。等我料理了钱的事,就去西府找来喜家的谈一谈。”
这个媳妇子一走,第三个不是媳妇子,而是如意最近新交的朋友??看守梅园的红霞。
红霞乘着有空,赶紧接着说道:“昨儿西府来寿家的到了梅园,说咱们系在梅树上的绢花褪色,颜色不鲜亮了,要全都摘了换新绢花。
一听来寿家的,王嬷嬷更加心烦!这个老婆子,仗着打小伺候老祖宗,这一年来在东西两府作威作福,拿着鸡毛当令箭,看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若有半点反驳,就被扣上“眼里没有老祖宗”的罪名。
谁敢担下这个罪名啊!
“绢花那有不褪色的,等过些天,梅花就开了,用不着换新绢花。”王嬷嬷叹道:
“下次来寿家的若来梅园再说这个事,你就说,已经开始采买新绢花了,等新花一到就立刻换上。说话要顺着点、柔和点,别当面顶撞来寿家的??把你的臭脾气收一收,来寿家的可不是好惹的主,到时候你姨爹求情也无用。”
红霞的姨爹,是东府管钱库的来禄,东府二管家。
红霞笑道:“知道了,如果来家的还来梅园,我就借故躲出去,要胭脂招呼她老人家,横竖胭脂是西府的人,一家人好说话,胭脂的脾气又是顶顶好的,要她慢慢和来寿家的周旋。”
大理石屏风后的如意:嗯,胭脂确实会些水磨工夫,以柔克刚。
之后,又来了几波人,王嬷嬷??有所应答,好容易屋子没有其他人了,王嬷嬷去耳房更衣,回去喝杯茶,吃了几样小点心,如意就已经把新账做好了。
“这是每个人经手的银两,明细和总数都有。”如意把新账递给王嬷嬷,说道:
“都算明白了,但是原来账本里有一条账目被涂了墨,看不见,所以我没有计入,但这一条应该是原来账本应有的,因为我算总账后,发现少了一千两,十来个经办人,一共花费十七万七千六百五十两,而原来账本是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两。”
“这个你不用管,涂黑了就算了,一千两的误差不碍事。”王嬷嬷翻看如意做的新账,就像看话本小说似的,时不时露出的笑意,好像新账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王嬷嬷说不用理会,但是如意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了帚儿在暖房病榻里的控诉:
张家管事最开始提出给钱记古董铺补偿一千两银子,钱家拒绝,但后来搞得钱家家破人亡之后,只补偿了帚儿一百两!
如此说来,这个账本和帚儿的话才能对上来啊!
涂黑的那一条,刚好就是一千两!八成就是钱记古董铺了!
难道帚儿没有撒谎,说谎的一直都是王嬷嬷?
张家为了拆迁吉庆街,真的做了这等栽赃嫁祸灭门夺画的坏事?
如意心中翻江倒海,王嬷嬷说道:“天还早,你跟我去东府走一趟。”
如意没想到后头还有事等着她呢,简直要疯,不禁问道:“什么事啊?我是西府的丫鬟,在颐园当差,去东府作甚?”
我只想看空房子,多清闲的差事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珍惜呢,稀里糊涂揽了一兜子事儿。
王嬷嬷问道:“钱还想不想要了?”
“要啊。”如意急忙道:“要不当差作甚?我还想拿了钱,给娘买好东西。”
王嬷嬷说道:“想要就拿着你刚做的账本,跟我走吧。”
如意连忙把账本装进一个毡包里背着,跟王嬷嬷走了。
上回书说过,东西两府为了方便去颐园,就把横在中间的一条吉庆街给拆迁了,并入东西两府,在东西两处院墙各开了一扇后门,给两府人进出,
如意和王嬷嬷就是从东门进的东府,刚好吉祥就在此地该班,看到如意进东府,很是惊讶,但有王嬷嬷在,吉祥不敢多说什么,笑嘻嘻的给王嬷嬷叉手行礼,说道:
“王嬷嬷要去那里?我给您老人家叫一辆车驾送一送?”
王嬷嬷说道:“不用,我就去咱们府里二门找我姐姐说说话,走着去就行。”
红霞曾经告诉过如意,王嬷嬷是东府大管家来福的小姨子,也就是说东府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是王嬷嬷的亲姐姐。
来福家的,同样也是颐园的大总管,总理颐园官中各项事务,月钱当然从她那里支。
如意着急放月钱,她和王嬷嬷从东门出去的时候,连吉祥朝她疯狂使眼色她都没看见!
脑子里全是月钱,没有吉祥。
吉祥很委屈,憋了一肚子话都没法说。
他不死心,就远远的跟在如意后面,一直跟到了东府后花园,守门的婆子拦住他,“你这小厮,瞎跑什么,前面就是东府的二门,冲撞了夫人小姐,打折你的腿!“
吉祥只得悻悻而归,看到了胭脂过来,忙扯出笑意,“胭脂妹妹,有东西要捎给九指叔么?”
胭脂闲时,会做些针线,比如袜子冬衣什么的,要吉祥捎给家里,家里都是男人,没人会做这个。
胭脂摇摇头,说道:“就是问你一件事??你们这些个改班小厮的月钱发了没有?”
吉祥还没想到这一茬呢,他算了算日子,“对哦,今天都二十五了,发月钱的日子。我们还没发,你们发了没?”
月钱,对于有钱的家奴来说,并不重要,吉祥有亲娘鹅姐贴补着,每月零花远不止这个数,他的钱袋没有空过。
但是对于家境贫穷,家里永远有个需要请大夫吃药病人的家奴来说,是数着日子等发月钱的。
胭脂忧心忡忡,“我们也没发,但听说松鹤堂和大厨房的人都发了,所以我忍不住来问你了。”
吉祥说道:“这还不到中午,你再等等呗。”
想了想,吉祥低声道:“是不是家里有啥事等着钱救急?我这里有些碎银子??”
“不不不。”胭脂连忙说道:“我就是长这么大,头一回领月钱,心里着急,沉不住气。”
吉祥听说没事,放下心来,问:“刚才我看见如意和王??去了东府??如意不是承恩阁看房子吗?她去东府做什么?”
胭脂说道:“去东府我不知道,但是听红霞还是蝉妈妈说,如意得了王嬷嬷的眼缘,她识得一些字,不像我们这些睁眼瞎,王嬷嬷要她看账本呢,我们这些个三等丫鬟,就属她最出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如意跟随王嬷嬷去了东府二门,东府的当家主母周夫人据说被陪房周富贵噎死在烟花巷的事情气病了,卧病在床,一堆家事都暂且交给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料理。
虽说东西两府,一母所生,同气连枝,但如意是第一次到东府,毕竟是长房宗祧所在,这里的房舍花园都比西府更加敞亮浑厚,一副豪门大家族的气象。
东府议事的地方在正院旁边的一个暖阁里,东边的临窗大炕是主位,虽说当家主母周夫人不在,大娘家娘子来福家的也不敢上炕坐,她坐在东边一张罗汉床上,听各个管事媳妇回话,分发对牌。
大家族人多,又是预备过年,事情加倍,暖阁旁边的耳房里,坐满了来回事的人,她们手里大多拿着一张帖子,帖子上简明扼要的写着要办的事情,要领取的物件或者银两??这叫做起贴,大家族做事,都要有凭有据,光靠一张嘴巴讲是办不
到什么有大量银子流水的大事的。
人多,大家都在排队耳房里候着等着传唤,王嬷嬷和如意没有去耳房,径直来到暖阁,无人敢拦,守门的婆子把大红猩猩毡门帘高高打起来,请王嬷嬷进去。
如意沾了王嬷嬷的光,也跟着进去了。
此时,屋里回事的正是在东府大少爷房里伺候的魏紫,她是王嬷嬷从小亲手调教出来的,有时候也会帮着王嬷嬷在颐园做点事,搭把手。
魏紫看见王嬷嬷来了,连忙把位置让出来,“嬷嬷有事先办吧,我出去等着。”
王嬷嬷坐在罗汉床左边第一张交椅上,说道:“不用,你先回事,我刚从颐园走过来的,先歇歇脚。
这时立刻有丫鬟给王嬷嬷上茶,端点心。
如意当然没资格坐,她就在站在王嬷嬷椅子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
魏紫拿出一张贴,双手递给来福家的,“大少爷要在外头开一个文会,来支银子和东西。”
来福家的身边有个打扮不俗的丫鬟,拿起帖子大声念道:“席面五十两、戏班八十两、川扇四十柄、打赏用的金银?子各一百个、洒金笺纸两百张。另,借用府里锦缎帐幔十挂、锦缎椅衣四十副、锦缎桌衣十副、金魁星踢斗杯四十个、金松竹梅
壶十把、金八角学士盘十个。
来福家的问:“什么席面要五十两?请了那里的戏班子,要八十两?”
魏紫说道:“文会请帖一共发了四十张,叫了山东菜馆的席面,十两银子一桌,摆五桌。大少爷说,文会里南人和北人都有,两个地方听的戏不一样,为照顾每个人的口味,就请了两个戏班,一班唱南戏,一班唱北戏,现在年底,各种聚会多,
戏班子乘机涨价,比以前要双倍的红封。”
来福家的点点头,“这么说,这两项支出还算合理。准了,还有,你从库里借出去摆排场的那些个金器,一定派人好好看管着,虽说是文会,请的一些文人墨客,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金杯好几两重呢,要下人看紧点。”
魏紫应下了,说话时,旁边的丫鬟执笔如飞,在一旁按照帖子上的内容登记造册,写好了,在帖子上写了个领字,盖上一个红戳,并一块对牌,一起交给魏紫。
魏紫拿着对牌和帖子告辞,去账房和库房领钱领物去了。
魏紫一走,就没有人再进来,王嬷嬷也喝完了一杯茶,来福家的和她寒暄道:“你调教的这个魏紫着实不错,大少爷房里有了她,你就放心在颐园当差吧。”
红霞说过,王嬷嬷也是大少爷的奶娘。妈妈说过,大少爷要议亲了。
如意聪明,懂人情世故,现在把这两个东府家奴的话连在一起,就大概猜出王嬷嬷是因大少爷即将议亲、迎娶大少奶奶,就从大少爷房里退出,毕竟新媳妇嘛,谁愿意头上有个“奶婆婆”呢,及时退了,以免将来招人烦。
王嬷嬷听了,冷笑着把茶盏放下,“我的好姐姐,你连我手底下的人的月钱都不放,我这个当头的如何服众?你踩谁也不能先踩我呀。
来福家的一拍罗汉床上的炕桌,“我的好妹妹,如今颐园官中的钱库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体谅我的难处,谁体谅我?”
王嬷嬷立刻讽道:“你有难处,我就没有?我体谅你?你还踩我,我体谅个屁!”
一旁努力装聋作哑的如意听了,顿时大开眼界:不是说内宅里管事媳妇们一个个有八百个心眼子、察言观色、说话打机锋、打眉眼官司等等,但是我看到的就是直接拍桌子甚至开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