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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江水涛涛,夜空繁星点点,芽月高悬,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雀啼叫。
郭天子站在帐外,看着南面晦暗的天空,此时已是后半夜,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脑子已感觉到疲惫,可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合不上。
一闭眼各种嘈杂思绪便涌入脑中翻滚不息,战事如何,安排是否妥当,有没有什么疏漏,将领们会不会服从狄至的统帅,狄至能不能靠得住,万一前线战败该如何补救.......
各种各样的思绪如洪水,让他无法入眠。
事情走到这步,是郭天子一开始所料未及的,他最初想到的不过是想保住范光文罢了,没想到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复杂,问题叠着问题。
为保一个人,为河北百姓,为士兵军饷,为西南百姓......他每次心一软,都会把自己推向更加危险且难以后退的地步。
慢慢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把自己推到战争最前沿。
任他是皇帝,肉体凡胎终归脆弱,随便一闭眼都能想到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大军白天已在白天开拔,狄至临走前向他说了总体作战方略。
狄至在此之前便已经想过,只是碍于兵力不足,粮饷不够,难以实现,如今终于能有实力反攻。
计划以马小寨大营为起点,分兵东西两路。西路军为主力,沿金沙江往南,进攻叛军控制的水富县,拿下水富后继续往南,向盐津,大关进兵。
东路则沿着东面高县进发,收复连筠县后与西路军汇合于盐津,之后进攻易娘部。
最终两军分别据叛军巢穴乌蒙部东西两侧的大关县与易娘部,互相侧应,对叛军发起进攻,夺取乌蒙寨。
两路出兵的原因狄至也向他解释。
一来西南山地居多,连通各城寨大山之间的山道狭窄陡峭,难以展开大规模部队,如果把大军全聚在一处反而发挥不出优势。
二来东西并进,两路之间还有小道相连,可以交通信息,这样即便一路攻击顿挫,也可寄希望于另一路的进攻顺利,如有必要还能合兵夹击。
并告汇报了这次大规模反攻计划的花销、目的等。
进攻计划持续一到两个月,所需兵力两万人上下,所需后勤补给花销在二十万缗左右,最终目标是拿下叛军大本营乌蒙部所在的乌蒙大寨。
乌蒙陷落则叛军就会失去根基,往后难成气候。
郭天子没打过战,但他的直觉便觉得狄至这个进攻计划靠谱,而且具有可执行性。
详细的人事安排上,则将两万军队分两队。
西路军是主力,统一万四千人,由狄至亲率,沿金沙江南下。另一路六千人则由洪皋率领,走东路。
他当时便同意,当天狄至召集诸军将领及保障后勤的史进忠等商议安排后,下午便领军出发,没有片刻耽搁。
......
郭天子在后半夜睡了两个多时辰,便被军中号角吵醒,此时天还没全亮,用冷水洗了把脸,听到大营北面一片嘈杂,便派人去查看。
很快士兵回报:“官家,征发的各地民夫到了。”
郭天子明白过来,此战总兵力地方军队加中央禁军在三万左右,但各地征发来为大军保持后勤补给的民夫辅兵在九万左右,全由史进忠差遣安排。
他们很快要尾随大军背后,一路深入南方叛军地盘。
后勤永远是战争中最难的一环,当初汉让卫青霍去病各领五万骑兵深入草原,为他们这十万部队提供补给的后勤辅兵多达五十万人,数不清的驮畜。
郭天子毕竟是农村人,他知道底层艰辛,今春耕已过,征发这么多民夫暂时没引起太多抗议,如果战争提前两个月,即便是郭天子也不敢出兵那么多。
而且在这打仗还有两大好处,水网密集,聚落密集,粮草可以就地采买,就算从远处运来也可以走长江水道,后勤补给成本是降低许多的。
如果这三万大军不是在西南作战,而是在西北或者北方打辽国,那后勤保障至少征发十五万民夫,而非九万人。
天亮后,狄轩求见。
郭天子点头,禁军士兵带她进来,小娘行礼,不敢看天子表情,又呈上书信。
郭天子看了是史进忠从泸州府送来的,他坐镇泸州大营,指挥粮食转运,祈请天子以一直负责前线后勤的狄轩为行营副都部署,负责前线军队补给。
郭天子看后叫来随军书记官道:“准奏,派人回禀史相,另起拟制书,以狄轩为西南行营簿尉。”
书记官领命出去忙碌。
郭天子看着一言不发的狄轩道:“狄簿尉能言巧思,此事交给你朕也放心。”
狄轩抬头看向他:“末将无知,言语触犯天子,官家要罚便罚吧。”
郭天子一愣,见她神情坚决,如要慷慨赴死一般,好笑道:“我们相谈甚欢那么久,也算半个知己吧,你觉得朕是心胸狭隘之人吗。”
“末将岂敢和官家称知己。”狄轩拱手,她没有行女子礼。
郭天子情商很高,在她话中听出一些隐忍的怒意,没有正面答复,“史公看重你,朕也信你,前线两万大军补给全交给狄簿尉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事关成败的大事,不要辜负朕。”
“诺!”
不一会儿,书记官草拟好给史进忠的书信,以及给狄轩的诏书。
郭天子看后嘱咐两个随军的翰林书记官道:“朕的书信要意思明了,不要模棱两可寻章摘句,这不是叫你们写诗词展示自己的才华,不以词害意,拿回去重写。”
两翰林连连点头,退出去重写。
郭天子将手中制书加上自己的玺印然后递给狄轩,对方双手接过。
“狄簿尉,此前的事朕非有意捉弄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便会唯唯诺诺有所顾及,这样朕不能很好了解前线的真实情况。”
狄轩抬头,一时不知所措。
郭天子道:“去忙吧,三军之重权托付于爱卿,不要怠慢。”
“末将领命!”
.......
当天下午,二十余艘大船自泸州到叙州城外。
前方几条船下来大量士兵,他们是自泸州来的最后十六营禁军人马,负责守叙州大营,监督押运粮草,作为后方预备队。
还有四营则留在泸州,看守水寨。
随着号令,众多民夫如蚂蚁般遍布江边,有序将一袋袋米面人挑肩扛从后方几艘大船上搬运到牛车、骡车和马车混合的车队上,沿大道送到城外大营粮仓。
随后补给队从大营出发,每队十辆车,由二十名士兵和二十名民夫押运,中间还有五人一队的禁军骑兵往返巡逻督促。
车队首尾相接,很快沿着金沙江畔的大道南下,一条条补给车队构成的长龙慢慢延伸至郁郁葱葱的群山之中,再看不见首尾。
郭天子骑马在大营外远眺,只感觉这些拉满粮食的补给车队,就如一个帝国的血管血液,正向他看不见的南方延伸输送,想要努力通过血液滋养长出肌肉皮肤来,使之成为一体,这样的过程必定是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