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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太阳初升,霞光自万丈苍穹洒向宫殿楼阁,晨露未散,鳞次栉比的瓦片如蛟龙鳞甲闪闪发光,令人炫目,七零八落的高墙楼阁将蛟龙隔断四分五裂收尾不接,举目望去,有一种充满威严却又茫然的矛盾感。
郭全斌一夜没有好睡。
一到夜里,眼睛一闭,黑暗来袭,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东西。
那些政治、权力、军事、历史等各种各样的东西如骑兵冲锋拦也拦不住涌入脑海,萦绕其中,搅动翻滚,让他难以入眠,和这个世界有一层深深的隔阂。
那些东西他根本难以去深入,就好像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世界,时刻有一种深深的剥离感,根本融入不进去。
郭全斌救范光文更多是一种朴素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德感。
至于他答应不会把剥削北方各路百姓的诏书发出去,更是一种身为五好青年,社会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公民朴素道德感。
他是好色,是爱占便宜,也不是什么道德圣人,可心底天然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为普通百姓谋求福利,而不该让他们保受压迫,做不到圣人的舍己为人以天下为先,也该尽力而为。
郭全斌前世一直在底层苦苦挣扎,生存的艰难让他道德上限并不高,捡了钱他不会给警察叔叔,肯定悄悄藏起来;有老头老奶奶摔了他不扶,怕被讹。
可受过十多年社会主义教育,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他的道德下限也不低,违法乱纪他不会做,如果力所能及他也愿意救人于水火。
何况面对的是数十万户农民家可能被压迫剥削,散失土地的大事。
郭全斌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有义务不能袖手旁观,更重要的是他也有条件,他是当朝天子,上天的长子,老天派下来引导苍生,统御万民的,至少当世之人都这么认为。
虽然他已经隐隐察觉出这些文武大臣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有些人只是想利用他这个蠢笨的天子,乃至他都怀疑当初那些人推他上位之人中的部分,想的会不会是找个傻子来当皇帝还好控制些.......
即便如此,他也做不到冷血的袖手旁观,任由他们鱼肉百姓而装作清风拂面。
可他又畏惧彷徨,一旦涉足其中,那就再也没法中途抽身,乃至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和艰辛。
最极端的,说不定就会上演“陛下为何造反”的人间喜剧,给后世子孙留个好笑的笑话。
他不想死,不想要压力,不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当皇帝只想摆烂享受,过完这短暂一生,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可道德感又不许他这么做。
正因如此,他脑子里一直在犹豫,在斗争,在内耗,整夜无眠。
郭全斌站在万岁殿前,晨光在柳纸间洒下斑驳,叽叽喳喳的鸟雀扑腾翅膀活泼跳跃在枝头,一切都生机勃勃。
不一会,尚寝局的宫女得到天子起床的消息,进来服侍洗漱。
两个年轻小宫女贴心为他洗漱,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出错触怒了天子。
见她们都不敢喘气,紧张得生怕把自己憋死的样子,郭全斌一边享受湿毛巾擦拭手指一面说:“别紧张,放轻松点。”
“谨遵圣令.....”两个小姑娘嘴上说着不过依旧紧张。
郭全斌知道这事不能强求,便没再多说。
.......
不一会儿,魏浦求见,说枢密副使想要见天子,已经在垂拱殿外等候。
郭全斌起身:“走吧。”
垂拱殿是天子上朝,接见百官的地方,就在居所万岁殿前,不过几步路的事。
很快郭全斌就见到了身形瘦高,一身紫色圆领官服的枢密副使史进忠,行礼之后他站在下方,向御案上的天子汇报:“好教官家知道,西南那边有新战报,按例全权枢密院批写好了,官家要不要看一下?”
郭全斌脑子里回忆,以前他根本不看,而是加个玺印之后直接让枢密院自己去处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郭全斌见史进忠年纪大了,发须花白,便道:“赐座,你给朕说说看,西南有什么消息。”
史进忠有些惊讶,旁边宦官送上椅子也没第一时间坐下,迟疑问:“官家是.......想听战报?”
郭天子点头:“对啊,史相公没看吗?”
“看了,战报才到臣就看了,这就禀报官家!”老人震惊得嘴巴微张,连连答应,再次眼神确认上方天子想听战报方才拱手落座,“好教官家知道,西南安抚使狄至上奏。
二月十五日,叛军袭扰叙州筠连县,县令率军民奋勇还击,斩敌首十二人......”
史进忠正要说,大殿侧门魏浦和另一位年纪约摸三四十的女官带着一位少女进来,见此情形后默默等在侧面。
“停一下。”郭全斌叫停史进忠,问魏浦:“范文韵?”
魏浦点头,那边的少女惊慌一下,在宫女推她一把提醒后上前行礼:“见过官家。”
郭全斌现在想做一个会议记录,把史进忠说的战报记下来慢慢研究,西南战事他没法坐视不理,因为打仗就要钱粮、就要死人,放着不管遭殃的还是当地百姓。
此事平时由信任的翰林或起居郎来做。
可惜他此前几个月不见一次翰林,身边也几乎没翰林跟着,起居郎此前也因为觉得烦被要求不准入大内,这下就抓个现成的打工人。
“你能说会道,昨天骂朕很利索嘛。”郭全斌开玩笑道。
范灵韵浑身一颤。
“你爹说你饱读诗书,过来帮我做个会议记录。”郭天子招手,他现在暂时没空研究美女。
“啊?”少女愣了一下:“官家,什么是会议记录?”
郭全斌对她嘱咐:“史相公说什么你记下来就是。”说着让宦官在他的御案侧面摆了一张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
嘱咐道:“别写错了,记不过来出声。”
接着嘱咐一旁魏浦:“有西南的地图吗,去找一份来,朕对着看。”
“地图?”
“就是图经。”郭全斌连改口。
“好教官家知道,老臣这里带了。”史进忠道,随即献上地图,魏浦呈送御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