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文人手中的笔,如修行者操控的飞剑;如母亲怀里的襁褓;如眼前挚爱之人的笑......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守护着一些东西。
许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医者,甚至比起医者,他更像是一个病人。
携带着前世的记忆死去,在那个没有温度,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什么都没有的死后世界里漂浮了整整五百年,才终于得以重生......
其实谁都无法断定,这个人是不是早就疯了。
但也不知为何,他骨子里似乎还依旧保留着身为一名医者的执着,就是那种‘老子好不容易救活了的人,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又被杀了’的倔强心理。
当然,他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寻寻觅觅多年,总算是碰到了一位修行者......但一转眼就成了一具尸体。
所以他才来到了那名老人身前,截停了那本应该戳进花白发鬓里的骨刺。
并不是操纵着破空而来的飞剑,而是将那把利刃握在手中,不是多么精妙快速的舞动,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轻挥。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飞剑实在太过于锋利,还是因为一次运气极好的巧合,总之,一截触肢当场被斩断,那颗腾跃于半空中的头颅忽然的失去了着力点,吧唧一下跌落在了地上。
雨幕下,混乱的足肢疯狂的甩动着,那头颅有些狼狈的将自己摆正,就那么伏在地上,没有皮肤的血红眼球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书生。
但很快,那颗头笑了。
颧骨上的肌肉牵拉着两侧的嘴角,将其扯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嘿嘿————”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因为那头颅没有在眼前书生身体上感觉到一丁点的元气流动。
也对,如果对方是修行者,那肯定早就出手了,更不可能有着飞剑不用,非要拎在手上。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不是修行者,那么他就和一个死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思绪至此,那妖物也不再浪费时间,猛地从地上窜起来,脖子下伸展出来的恶心触手直接刺向了对方。
但因为那书生正好将长剑横于面前,而妖物又在那把飞剑上吃了太多的亏,所以它下意识的没有瞄准对方的头,只是噗噗噗的将骨刺扎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就如同它所想的那样,那书生连躲闪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尖锐的触肢破开皮肉,轻而易举的就钻进了体腔,刺穿柔软的双肺,脆弱的肝脾,割断血管和脏器,筋肉和骨骼,都不用特意的去攻击某个地方,就甩着那七八条足肢乱戳一通,然后再更加随便的一搅合。
一条鲜活的生命便会就此消亡。
那妖物杀过太多太多的人了,所以它很清楚这些,就算是有些命大的人不会立刻死去,也只能摊在地上,在剧烈的痛苦之中绝望的等待死亡。
甚至于,它此刻很希望这位书生能够死的慢一点,因为那些哀嚎声正好能给予它一些小小的兴奋感,在缓慢扒下那老人,以及身后那个少女的人皮时候,能够不那么无聊。
然而,就在它这样期待着,准备将骨刺拽出来时候......
“嗯?”
那妖精愣了一下,因为没拽动.....
它收回了已经望向老人的视线,狰狞的眼球有些茫然的移向了面前的书生,看着对方的嘴里已经渗出的血,那因为脏器被戳碎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那因为剧痛而细微痉挛着的身体。
同时也更加茫然的看着对方那不急不缓的微笑......
这笑容太古怪了,是那么好看,那么的具有亲和力,然而在因为雨水而凌乱散开的发丝之间,在不断冲刷而下的鲜血映衬下,显得格外的不搭调。
而且那妖物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骨刺戳进对方身体里的那一刻,眼前的书生也顺势将手戳进了自己细密足肢之下,暴露出来的脖颈断口之中,继而手指挤着脖子里的血肉,死死的攥住了那根断开的脊椎。
“他要干什么?”
画皮妖精在第一时间没太搞清楚,依旧条件反射般的将对方视为一个已死之人,也继续下意识的想要脱离对方,几根插入其身体的足肢用力的往外顶,剩下的几根则直接钻向了对方的胳膊。
嘎巴———嘎巴———
虽然那些触肢十分纤细,但是却依旧有着不小的力量,直接就将许仙的胳膊戳穿,碎裂的骨头刺出皮肉,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钻心的剧痛。
可书生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反而笑的越来越开心,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缓缓的举起了那把飞剑......
终于,妖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嵌在对方身体里的触肢猛地扭动,噗噗噗的在许仙的血肉里发出了一阵阵听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
许仙口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身上那几个大洞更是不断的往出喷溅着鲜红,寒冷的夜雨里,他整个人都因为失血过多而白的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一根触须总算被抽了出来,那妖物想都没想,直接疯狂的戳向了他的脑袋,但是许仙似乎早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一般,微微侧身,便让自己的肩头接下了这一击,同时胳膊往后一挫,肩甲偏移的细微角度无比准确的就将其卡主。
这一刻,他手中握着的飞剑也终于刺向了那妖物的头颅。
那妖物也只剩下了一颗头颅了......所以说的更准确点,是刺向了对方的左眼.
暴露在骤雨之中的眼球疯狂的转动着,却没有办法逃脱眼眶的束缚,那满是利齿的大嘴尖叫着,但是也只是发出尖锐的嘶吼,这些对于许仙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他只是专注且稳定的将手里的剑刺了下去。
“啵————”
一瞬间的轻响,在那嘶吼之中细不可闻,眼球在与利刃相触的刹那发出了一声有些可爱的爆响,就像是一颗多汁的葡萄被咬破,溅出来一股子白色的浓水,然后那剑刃撕开了眼球内的黏腻液体,刺破了眼球后方颅骨内最薄弱的一块镂空骨群,继而长驱直入,沿着神经钻行的通道直达最里面的脑仁,又随着手腕猛地一个扭转。
“叽!!!”
可能是剧痛,也可能是脑袋被搅动时牵扯到了某片区域,反正那妖物瞬间一阵抽搐,嘴里也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尖啸。
当然,许仙并没有停手,这一刻他的笑容似乎变得比那妖物更加的瘆人,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俯下了千疮百孔的身子,也顺带着将胸前那个头颅垂到了脚下的废墟上,就那么拿着剑,仔仔细细,又极为稳定且粗暴的沿着两眼间的鼻梁软骨横向猛地一揦。
锋利的剑刃划破骨骼,雨水灌进了颅腔,鲜血喷溅出来,又被夜雨拍散。
由于隔得太远,人们看的不够清晰,总之那消瘦的躯体无比认真的切着,划着,翘起,掀开,然后将手探进去,指头戳进了那黏腻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何种触感的灰白组织之中。
渐渐的,在他身体里疯狂钻行的骨刺停下了,那尖哑的嘶鸣停下了,甚至雨幕倾泻而下的声音都似是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的耳旁仿佛只剩下了那“咕叽~咕叽~”
手指搅碎黏腻泥浆的声音。
持续着......还在持续着......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书生似乎终于满足了似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才站起了身子。
他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了一般,身上的血染湿了原本干净的长衫,不过他似是并不在乎,面带微笑的走向了老人,还很礼貌的将那把飞剑双手递了过去,并谦逊一礼:
“小生许仙,见过老先生。”
很难想象,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人还会在意这些无用的礼节,那些将士们还没有从刚才接连绝望或希望的交织反转之中回过神来......甚至连面前的陆玄宾老人也愣了一瞬,看着眼前年轻书生的身体:
“你需要治疗。”
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这是他此刻能想到,也是最应该被说出来的一句话了。
而许仙也点了点头:
“伤的确实有些重了......不过小生力所能及。”
他笑着道,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弯曲,指节放于唇间,吹了个轻盈的口哨。
远处淮安县的客栈马棚里,一只小黑驴正在百无聊赖的嚼着嘴里的一根干草。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的声响,但他的耳朵忽的动了动。
然后叼起了身旁的行囊,往后一甩,就稳稳当当的搭在了背上。
继而安静的走出了马棚,迎着雨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