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淮安渐渐热闹起来,借着临近京城的由头,淮安人把坊间制作的那些桂花糕,衣服,绸带、雨伞,反正能卖钱的东西,都挂上了皇城的标签。
天朝疆土这么大,那些遥远的郡县哪知道什么才是正经的皇城招牌,只是吃着有些发涩的桂花糕,就觉得京里的人就好这口。
总之,街上运货的车马师傅不停的吆喝着,一捆捆不知什么货物被搬了上去,然后扬着马鞭消失在长街尽头;溪水岸边的摊位上摆着新晒好的烟草和今早刚刚摘下来的果子,商贩和牵着孩子的妇人因为几个铜板吵得面红耳赤。
一辆马车在街道上匆忙的驶过,百姓们有的险些碰着,骂骂咧咧的吼了几句,不过有几个见过世面的看到了那车子上的印记,惊诧之余连忙闭上了嘴。
秦榆掀起马车的车帘,望着清晨的小县城,心中的焦虑没有一丁点的缓解;忽然间,与一位街边女童对视......
那孩子也不生分,指着车厢就喊着:
“娘,那姐姐真好看。”
拽着女童的妇人极其熟练的抬手就打在孩子屁股上,歉意的抬起头,可紧接着看到了车帘里的女子,不由也愣了一下。
那张脸的确好看,妇人没读过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反正要比这城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漂亮上好多,只是眉眼间太冷,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女子没有理睬那对母女,放下车帘......
车厢中,那名随行的军卒坐的笔直,而在秦姑娘对面的老李则显得有些局促,手一会儿放在膝上,一会儿又垂在身旁,眼睛倒是很老实的一直看着自己的差服衣摆,没敢去与面前的女子对视。
很快,马车来到了一处巷子前。
巷子里面是淮安县的官家医馆,平时不对百姓开放,只有在官差受了伤,或者出城剿匪等公事时候,才会派出几位医者随行。
“呀,老李来了。”
一名官家大夫看到了李捕头走了进来,热络的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到了身后跟着位女子,刚想问这是谁,便看到了那随行军卒以及停在门外的马车,似是认出了车帘上天枢处的印记,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
“人呢?”
老李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但是那医者很清楚他指的是谁,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还是颔首道:
“请随我来。”
......
屋外艳阳高照,但是进了一间小屋后,空气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
因为长期的蒸煮包扎用的布匹,这里要比其他地方潮湿许多,没有窗,墙上带着湿滑的水渍,在油灯的照耀下泛着令人眼晕的光。
“阳光晒着,布料总是黏在伤口上,所以就把人暂时放在这里了......”
那医者说着,然后推开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随着那门扉被打开,里面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幽幽的传了出来,有点像是风从细小的缝隙里穿过似的,呼啦啦,时断时续。
秦榆皱着眉,顺着油灯的光亮向里望去。
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抽搐了一下。
因为她看到了床榻上,一个不足三尺的诡异肉体在不停的扭曲着,而那轻飘飘的声音,便是从其口中发出来的。
这人身上缠着白布,四肢都已经被斩断,所以才显得那般矮小,白布覆盖着的肢体断面处,有些些许的鲜红渗出来。
那医者似乎也不太想进入这个房间,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提着油灯走了进去。
“已经五天了,伤口渐渐的开始愈合,一开始腐烂的地方也发黑变硬,估摸着这两天就结上痂了。”
他指着床榻上的张员外说道,努力的不去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躯体。
倒是那位随行的军卒不怎么顾忌这骇人的一幕,他曾经也是在边境战场上与妖族厮杀过的天朝将士,鲜血尸骨见得多了,自然不会畏惧,不过此刻他的眼中却流露着另外一种震惊。
“手脚皆断,五天了,竟然还活着?”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还有,听你的意思是,他的伤势还在一点点的好转?!”
在战场之上,被妖精一口咬断肢体,活活流血流死的人不计其数,哪见过放着五六天不管,还能扭动的这般有活力的人!
那医者好像十分理解对方的惊讶,便严肃的点了点头。
“是啊,一开始我们也以为,这家伙肯定活不了了,可谁成想不但没死,反而放了几天,那伤看起来就跟要好了一样。”
他的语气里,畏惧之中竟然透露出一丝丝的敬佩:
“我和几个同僚看过了他的伤口,不得不说,那个凶犯真是位奇人......虽然肢体全都砍了下去,但却是沿着特定肌肉的纹理和角度切下来的,而那些断掉的血肉竟然因为剧痛后的痉挛,把本该流血不止的主要血管全都紧紧的绷住了,不但没有失血过多,反而在切开断面的狭小范围内自行流转。”
说着,他走到了张员外身前,将其手臂处的一块白布扯了下来。
张员外一阵剧烈的扭动,但是喉咙里却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呼声。
“请看这儿,手肘下方全都砍了,但是却留下了筋膜,没有了半截手臂的牵扯,这根筋就缩进了肌肉里,正好给断口边的血液留出了空隙。
还有这条肌肉,我们反复的观察过了,是那人故意留下的,因为它可以在绷紧的状态下,与另一侧的伤口黏连在一起。
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增加断口愈合的速度。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细节,我们还没有参悟透彻,比如双腿的内侧骨骼上为什么会留下一道细小的凹槽。
又比如为什么那人避开了膝盖下方联结的软骨......
啧啧,真是难以捉摸啊。”
那医者越说越起劲,眼神中对于那残破躯体的畏惧竟然渐渐散去了许多,转而变成了一丝古怪的求知欲。
老李没有读过几年书,听着面前医者的一通解释,云里雾里的有点跟不上,急的提醒道:
“你就概括的说,此人的医术如何?”
面前医者深吸了一口气:“万中无一!平生仅见!”
这下老李听懂了,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彩,立刻转头望向了身旁的女子。
秦榆的神色依旧冰冷,沉默的看着那扭动着的身躯,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厌恶,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
“可此人是名凶犯......而且手段看着如此残忍.......”
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给修行者找大夫,谁也不能断定,这家伙会不会在治疗的时候突然凶性大发,直接把人给弄死。
见到了女子的迟疑,老李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想到了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想到了自己闺女整天围着许仙转的开心模样,他情急之下竟丢了理智似的,要把一切都赌上了般用力的一拱手:
“在下愿以性命担保,这许郎中是个好人!若他医不好修行者大人的伤,我李丰年愿与其一同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