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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只是区区一介,卖药的而已。”
“”
大约花了十几秒时间,我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吞咽、消化而后反刍,最终不得不绝望地承认虽然其中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是拼在一起,置于眼下这个语境之中,我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过,我还是条件反射地作出了反应:
“药?什么药?不会是违禁药品吧?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药品经营许可证”
“噗。”
“”
那个。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
萦绕于青年周身的气质实在太过出尘,仿佛画中人物,包括喜怒哀乐在内的一切人间烟火都不能近身。这一笑如同晨曦穿透湖面上迷蒙的水雾,于是“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不复存在,整幅画卷都不可逆转地明媚鲜活起来。
他唇角本就用紫色唇彩描出了上扬的弧度,如今弧度加深,更像是云开雾散,画卷中一盏艳丽绝伦的睡莲盈盈盛开。
缩写成一句话就是:
因为对方笑得太好看,我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该追究他嘲笑警察。
不过这个警察刚从台阶上一路rolling到底,在他仗义出手(?)之下才勉强捡回一条狗命,想不嘲笑好像也挺难的。
“好吧,先不提许可证。所以你究竟是”
“茜,你没事吧!!”
就在我发怔的当口,萤丸已经像一阵小型飓风一样席卷到我身边,用足以挤爆血管的力道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痛不痛?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没事,手脚都在,除了脸之外什么都没丢。”
我立刻换上一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脸,伸过另一只手在他帽子上拍了一拍:“对不起啊萤,让你担心了。”
我也很担心好不好?!突然发出好像青蛙被踩扁一样的尖叫声,还以为你怎么了
贞德alter的声音透过耳机响起,听上去比平时还要焦躁三分。
“对不起alter亲亲,也让你担心了。”
我老实地低头道歉。
哼、哼,你知道就好。不对,我才没有担心你呢,少在那胡思乱想了!
“”
我到底该怎样回答才好?
别说傻话了,alter。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惶惑与无所适从吧,岩窟王开口打断我们的对话:你不知道吗?我们现在的对话,都有留守本部的警员监听录音。
!!!
你究竟有没有说过“担心”,只要回头查证一下录音
哇~啊~啊~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自暴自弃开始胡搅蛮缠了?!我的alter酱不可能这么可爱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总而言之,这座马戏团存在虐待和非法拘禁的嫌疑,现在我们将要对这里展开调查。”
我胡乱擦拭了两把手心蹭上的污渍,重新站起身来,面向那名装束古怪的青年发话:
“如果你是相关人士,能否麻烦你配合一下?”
“相关吗。”
青年手扶下颌,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说不好啊。到底算不算呢”
“介个伦也忒可以了,要波先阔起来?”
(这个人也太可疑了,要不先铐起来?)
瓜先生嚼着满嘴瓜向我搭话。因为“吃瓜路人”的异能正处于发动状态,我只能看见一片唾沫横飞的空气,诡异得让人笑不出来。
“啊,对了。”
青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向自己额角上轻轻一敲这动作让人联想起憨态可掬的招财猫,但我只觉得他正在用肢体语言演绎“逗你玩”。
“我来这里,原本是有事要办。现在事已经办完了,所以应该算是无关吧。”
“有事?”
我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歪过脑袋,“怎么,这里有人买药吗?”
仔细一看,青年肩头背着个半人高的巨大木箱,也不知其中林林总总装了些什么,看着颇像是一座移动小药房。如果说他为这偌大一座马戏团提供药物,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共犯)
“不不,没有那回事。”
青年慢条斯理地摇头,而后将身侧转,好像舞台上引导观众的主持人一般扬起袍袖:
“毕竟,你看。”
在他遥遥虚指的方向。
如同白骨一样阴森惨淡的灯光之下。
如同棺木一样整齐方正的工作台上。
“他们已经,自行准备了”
“这么多的药啊。”
无数冰冷的瓶瓶罐罐,宛如横七竖八倒卧一地的孩童尸骨,凌乱地堆叠成山。
“这是、什么?”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无法顺畅地思考。
尽管直觉上已经理解了那些药品的含义,理智却仍然拒绝接受。
“安眠药,镇静剂”
身边传来瓜先生走向工作台的脚步声,“还有混账!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还想做什么?你知道吧柚木,这些药物对中枢神经具有抑制作用,如果滥用的话,造成的损伤根本无法修复啊!!”
“”
我用力地抱紧双臂,但仍然无法抑制全身痉挛般的剧烈颤抖。
无论幕后主使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他有多么充分的动机,多么苦大仇深、催人泪下的理由。
他都实在,做得太过火了。
“卖药的先生。”
我将指甲死死掐入手心,感觉自己勉力维系的一线理智摇摇欲坠,如同春日里一片布满裂纹的薄冰。
“如果你不是来这里兜售药品,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吗”
仿佛对这个问题等待已久一般,青年好像很愉快似的眯起双眼。
而后我惊诧地注意到,在他像女子一样形状优美的右手上,正握着一把造型奇诡、古色古香的短剑。
“是来斩除的哦。斩除所谓的‘物怪’,这种东西。”
“物怪?”
“啊,这个我知道!”
萤丸举手抢答,“是《幽灵公主》里的那个‘物怪’对吧!是很大的狼吗?”
“不,我觉得应该不是。”
我和颜悦色地将他的手按下去。
“我也听说过,在江户怪谈里很流行呢。笼统来说,大概就是妖怪的意思。”
清光一手按上腰间刀柄,以指腹略带怀念地来回摩挲。
“话说回来,我们付丧神应该也算是‘物怪’的一种吧。所以呢,你就是传说中的道士、阴阳师一类咯?你要来斩除的物怪是哪一种,不会是我们吧?”
说到此处,少年点染着鲜红色彩的指尖在刀柄上轻轻一弹,利刃瞬间出鞘,迸射出一段雪亮的寒光。
“清光,听他说完。”
我立马又腾出一只手按住他,感觉自己活像个焦头烂额的单身母亲,“不过我也想问,卖药先生,你说的‘物怪’该不会是指妖猫?如果是的话,那其中可能有些误会,她其实是个女孩”
“不是哦。不是你们,也不是猫。因为两者都并非物怪,而是纯粹从‘人心’中诞生的东西。”
卖药郎干脆利落地否定。
“我在此地所斩除的,是名为【座敷童子】的物怪。所以说,我要办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座敷童子?”
这倒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名字。据说这是一种姿态宛若孩童的妖怪,喜爱红色,好穿和服,会为寄居的人家带来好运。如果人类不慎赶走座敷童子,便会迎来家道中落的结局。
但出现在此处,却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也是。与小姐你所知晓的‘座敷童子’,大概存在些许不同吧。”
卖药郎倏地转身,在沉积淤塞的空气中带起一阵微风,宽松的彩色衣袍也如风帆般向后扬起。
“既然如此,还是亲眼见证一番为好。”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朝向黑暗深处走去。
“啊,等等!!”
我连忙疾步追上然后一脑门撞上了疑似瓜先生鼻梁的坚硬物体,当场惨叫声、鼻血飞溅声不绝于耳,幸亏清光和骨喰及时将我们双双撑住。
“对不起,你还是先把嘴里的瓜吐了吧。”
“所以呢?你说的‘座敷童子’,究竟是指什么?”
重整旗鼓之后,我一边揉着红肿的额头,一边一溜小跑紧追上卖药郎轻快自如的脚步。
“啊啊,这个吗。”
青年语调平缓,如同好脾气的教师一般循循善诱。
“或许你也曾听说过吧未能降生于世的婴儿的怨念,不甘逝去,渴望出生,偶尔也会化为‘座敷童子’。”
“呃”
对不起,我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他们会(在型月世界)成为开膛手杰克。
“不过,这里没有婴儿吧?”
瓜先生鼻翼翕动,鼻孔里用于止血的纸巾也跟着摇晃个不停,“难道说,是指那些被送来这里的孩子”
“是啊。因为你看,不是很相似吗?”
卖药郎停下脚步,灵巧地回转身来。他手中短剑上悬挂的铃铛随之摇晃,发出“叮铃铃”一阵清脆的声响。
“未能出世的婴儿还有,被送到这里的孩子。”
“?”
就好像在呼应他这句话一般,墙根处,黑暗中,无数细碎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混合着羽毛摩擦的声音,拖动肢体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如涓涓细流,如风拂林叶。
响起来。
响起来。
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老虎。山羊。鹿。猫。狗。鸽子。鹦鹉。
无数张迥异于人类的脸,无数双玻璃珠一样空虚黯淡的眼睛,隔着冷冰冰的铁笼望向我们。
无数细小的溪流,源源不绝汇聚到一处,终于演奏出一曲海啸般壮大的交响。
“他们都一样,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是丧失容身之处的孩子。”
“‘想要离开。还想留在这世界上,还想活下去。’如此这般的思念,唤来了名为座敷童子的物怪。”
卖药郎淡淡叙说的话语,沐浴在动物们孩子们茫然无措的视线之下,如同诗人辞世前最后一首悲戚的诗篇。
“所以,你斩除了那个物怪。”
我低下头轻声自语,“但即使物怪消失,孩子们也没能恢复原状。也就是说,这不是‘驱邪’、‘除妖’就能解决的问题。”
“自然。”
卖药郎回答。那声音听来有种事不关己的冷酷,却又于无形中流露出一丝淡泊平实的劝勉之意。
“猫也好,在这里的其他孩子也好。他们的遭遇,不是物怪,而是人类所致。”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也只能由人类自己去解决】。
自称为除妖而来的青年,如此劝勉我道。
“我明白了。”
我踏上一步,恰好迎上伤痕累累、蜷伏在铁笼中的斑斓猛虎。
“”
老虎也闻声抬起头来,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然后,他张开嘴露出利齿和猩红的舌头,却与化为妖猫的抚子一样,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啊啊。对了,那只老虎。”
卖药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在物怪的记忆中看见了。他保护了猫,让她得以逃出这里。她大概本打算去求救吧。”
倏忽间,我回想起残留在星岛英家中的小小爪痕。
原来如此。
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或许是为了报答,亦或许是对自己的父母彻底丧失了信心,逃出生天的黑猫河原抚子决定前往星岛家,向少年的双亲寻求帮助。
但由于某种原因,抚子不仅没能带着大人回到这里,反而将事态导向了不可挽回的凄惨结局。
沦为犯罪者的她走投无路,最终只能选择一不做二不休,与亲手将自己推入地狱的星岛胜玉石俱焚。
而少年星岛英则被一直囚禁在马戏团,承受着虐待与责打,默默等待着永远也无法回到这里的女孩。
他究竟等了多久?
他相信抚子会回来吗?
他是否曾经感到悔恨,悔恨当初逃脱的不是自己?
我无从知晓。
但我知道,时至今日,他仍然会为了唤起萤丸的注意而在舞台上放声咆哮。在马戏团遭遇的一切,让这个本性温和的男孩憔悴、衰弱、奄奄一息,却从来也不能让他绝望。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
我丝毫也不在意潮湿污秽的地面,在老虎面前屈膝跪下。
“你听得懂我说话吧?我知道你没法回答,没关系。我来问,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
身边传来衣衫摩挲的轻响。我扭头看去,只见萤丸和我一样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绿眼睛澄明通透,直勾勾凝视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同学。
“诶嘿嘿。”
接着,萤丸咧开嘴角,绽放出一个让人几欲落泪的温暖笑容。
“没关系。没关系的,星岛同学。我来了。茜也一起来了。茜是很好的人,你可以信任她喔。”
“”
须臾,老虎迟缓而笨拙地上下活动了一下脑袋。
“那么,我开始提问。”
我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你是樱川中学二年级学生,星岛英对吗?”
点头。
“你是被自己的父母送到‘安心学校’,然后被变成了老虎吗?”
点头。
“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少女叫做河原抚子,她被变成了猫,是你帮助她脱身,对吗?”
点头。
“好,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马戏团对你所做的一切,是否违背了你本人的意志?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对于一向逆来顺受的少年来说,如果亲口说出“想要离开这里”,也就等同于正式向父母发起反叛。不同于“离家出走”这种逃避矛盾的做法,而是明确地、堂堂正正地断言:
你们做错了。
你们所做的一切让我痛苦,你们伤害了我。
对他而言,这也意味着与过去彻底诀别的勇气,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成。
正当我揪心之际,却只见清光俯身向前这会儿他倒是一点也不怕脏了穿过铁条之间的缝隙伸出手去,将一只精心保养的手按在老虎额前。
“嗯嗯。这样啊,我明白了。”
“??”
在我们看来,他似乎只是摸着老虎的脑袋自言自语。
只有骨喰仿佛领悟了什么:“是共情。身为异能生命体的我们,有时能够与其他异能生物共鸣。”
“嗯,他是这么说的。”
清光颔首,同时向我们报以一丝落寞的微笑:“他说,‘我真的还能离开这里吗’?”
“什么?”
“‘因为,我是不被期待的小孩。爸妈把我生下来,我却无法满足他们的期望,还想从他们身边逃跑。所以,连爸妈都放弃了我。’”
“‘这样的我,不被任何人期待、不被任何人所爱的我,即使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从今以后,我应该怎样活下去呢?’”
“”
那是犹如穿透灵魂一般的拷问,也是少年十四年来无处发泄的呐喊,无处寄放的不安。
出生与否,从来都由不得孩子们自行选择。他们是因为被父母选择,被父母期待,才得以降生在这个多彩而险恶的世界。
如果连父母都认为孩子“不该如此”、“需要矫正”,那么这些被否定的孩子,又该去往哪里呢?
“我在期待。”
而渺小不值一提的我,也只能给出如此自以为是的回答。
“我在期待你,星岛君。你温柔、正直、勇敢、坚强,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了不起的孩子之一。我希望你活下去,我期待看见你长大的模样。而且我相信,河原抚子一定也会给出与我相同的答案。”
我将额头贴在冰凉坚硬的铁栏杆上,伸出双手,触碰到老虎头顶厚实柔软的绒毛。触手处一片温暖,那是尚未燃尽的生命的热量,是灰烬中最后一点挣扎明灭的火星。
为了保住这一点火星,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找到你。一直以来十四年以来,辛苦你了。”
“我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世界待你以最大的恶意,我就把最大的善意献给你。
座敷童子:《怪化猫》中的妖怪,因为众多ji女被迫堕胎而出现,类似于胎儿的怨灵。后来一位怀孕女子提出“座敷童子没有错,我愿意将他们生下来”,座敷童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最终被卖药郎斩杀。
在这次事件中,孩子们的怨念唤来了座敷童子。药郎是为了座敷童子而来,除妖后正好茜也来了,所以他就顺便告诉她真相,也想看看这件事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