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坳内。
那支流民队伍早早便升起篝火过夜,或许是白日里没日没夜地逃命有些累了,没过多大会,整支队伍都响起了均匀又微弱的呼吸声。
夜渐熄声,整支队伍只留猎户陆大一人看着火堆,免得让火熄灭了。
等到半夜,没来由地,猎户陆大觉着霜气上涌,有些宿凉,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皮袄。
他皱皱眉,“怎么这么冷……”
陆大正要叫醒下一个人来接替自己,却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丛里,似乎有个什么人在那里向自己招手,招呼自己过去。
要说那是个人,好像又太矮了些,约莫半人多高,佝偻着身子立于灌木之间,只不住地摆手。
那古怪又诡异的黑影晃来晃去地,又像是个乡人,在招手示意他过去帮忙。
陆大被冻得略迟钝了些,但此刻也猛然反应过来。
这怕不是个妖怪!
陆大根本不敢大意,他拾起一根还没烧完的柴火当火把,大声叫嚷了起来,这一下动静直接把队伍里的众人都唤醒了,紧张兮兮地凑在一起,聚拢在火堆中间。
“凑近点!妖怪惧火!”
那黑影见自己的动作并未生效,便停了下来,在所有人惊惧的注视下,缓缓被火堆余光照亮。
猎户仔细去看那慢慢走近的黑影,它面目极憎,一对闪烁着不定黄光的招子四下打量,身披一层枯黄而略显杂乱的皮毛,其上纹路斑驳,骤然望去竟似人面。
最可怖的是,它那一张兽面上,竟隐隐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颇有种努力仿人却学不像的诡异之感。
那妖怪发出了尖细刺耳的动静,它发问道。
“好新鲜的血食……你们是哪个大王道场里偷跑出来的?”
“黄皮子,是黄皮子!”
随着有人惊慌喊出那妖怪的身份,众人惶恐不安起来。
这群人本是某个大妖王座下道场中的血食百姓,平日里耕田求活,每逢上贡日,献上足够数额的活人即可。后来村中的猎户偷听到小妖聊天,说是往东几百里的地方,便是大宋的疆界。
妖王道场里的人族村落,一直流传着大宋的传说,据说有个名叫大宋的朝廷,普通的生民在那里也能美满度日,人人有田种,家家有衣穿,还不用担心被妖怪生吃了去。
猎户带着村里人一合计,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夜,直接带着村子里愿意寻个活路的人就往东跑。
这一路上不知道掉队了多少人,死掉了多少人,好在猎户别的本事没有,寻踪避险的本事是一绝,好歹拉扯着一批人,处处化险为夷,兜兜转转走到了这断头坳下。
能口吐人言的黄皮子,至少百年道行……猎户心中一阵绝望,连举起手中火把的力气也险些没了。
那黄皮子见这些血食陷入绝望闭口不答,已是不耐,只是它心头尚有疑惑。
他近些时日算是倒霉透顶了。
这黄皮子正是先前柳林庄土地口中所说,也盯上了毛神差事的那只“山后的黄皮子”。
为了谋求这门差事,黄皮子不仅好几年时间都封了口戒,不再食人,更是不知道给柳林庄土地塞了多少好处。
无奈那柳树老儿干收钱,不办事,更是气的黄皮子七窍生烟,暗恨在心,恨不得上任以后每天都吃个童男童女找补。
谁料前几日,黄皮子又带着批礼货去寻柳林庄土地,却骇然发觉那柳林庄正中的大柳树,也就是那土地的真身,竟然被连根拔起,不知何处去了。
这变故骇得黄皮子阵阵惊恐,觉着是贿赂事发了,连夜就跑回了山林。
谁料正惶急着,突然在林间闻到了一股新鲜的人味!
黄皮子久未食人,闻着这人味当真是如同闻着了天上仙肴。
它寻着人味一路东来,便寻到了这断头坳地界,心底也是恶气胆边生。
“既然毛神之事已然不成,不如干它一票!”
先前众人睡熟时它并未直接出手,却是因为总有种暗暗的汗毛倒竖之感,总怀疑暗中有人潜伏在侧。
但此刻黄皮子已然贪性大发,忍不住要享用这些从妖王道场里溜出来的“高级货”,哪还管的上这些?
黄皮子嘿嘿一笑,吹起阵阵妖风、火把摇曳不定,电光石火间已然四肢着地扑了过来,动作奇快无比,陆大两眼一闭,心中暗暗哀道。
“阿爷,阿嬷……我们逃不掉了。”
下一秒,轰然一声巨响!
陆大并未感受到自己身体被撕裂的痛感,而是闻到了一阵阵扑鼻的血腥味,听见了那黄皮子的一声痛号!
众人惊魂未定,看向那已经连连后退的黄皮子,它此刻受伤颇重,面上已经被烈火燎的皮开肉绽,甚至有些伤处一片焦黑,显然是被烤的熟的不能再熟。
除此之外,这妖怪的脖颈上也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红色的肉外翻出来,似乎难以愈合,心脏每次泵动,都淌出一泼又一泼的妖血。
一抹白色道袍身影自空中缓缓落下,陆大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神威莫测的身影,本就受了惊吓,此刻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神……神仙!
吴钩立于流民队伍身前,嘴角、鼻孔中尚有火苗点点,更为他添上三分威严神色。
他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甚是遗憾。
可惜!
吴钩早就来到了这流民队伍的附近,只是一直使着障眼法,藏于一旁,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最好能一招拿下这妖物。
这黄皮子吴钩并不熟络,只瞧着它一副贼眉鼠眼还不怀好意的样子,下手便未留情面。
片刻之前,就在黄皮子飞扑而出的刹那,吴钩奇袭出手,神通齐出,先是腹里火喷了它一个满头满脸。
那黄皮子皮毛旺盛,显然弱火,叫这团腹里火烧了个面目全焦、皮开肉绽。
紧接着吴钩又趁其不备,运起自己的另一项神通,狠狠咬在了这妖怪脖颈之上。
这除了腹里火之外的另一项神通,名唤口中锋,便是吴钩嘴里排排锋锐牙刃。
犬妖在群山间并非什么天生上位的贵种,但凡犬妖,大多一身修为都修在这牙刃上。
正是凭借这牙刃,犬妖斗法之时,往往寻着机会一口咬在要害上,寻常妖物就算当场不死,事后也难以愈合,血流不止。
这两下本命神通打了黄皮子一个措手不及,此刻黄皮子那幽黄色的眸子盯紧了吴钩,满是忌惮。
这白衣道士是个什么来头?
黄皮子心中惊疑不定,那长身玉立、神威凛凛的道士,它有些拿捏不定对方的跟脚,却闻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它狐疑地抬头嗅了嗅,面色大变。
这可不是那柳林庄土地身上的香火味?
这道士一身香火气,像极了大宋的神道修士。但要说他是毛神,刚刚偷袭自己的两招,隐隐约约又有点像妖怪的神通……
这附近地界哪里来的这尊毛神?
“你……你……原是你顶了我的毛神之位!”
黄皮子急怒之下,心底歹恨自生,它苦苦谋求的毛神之位,竟不知何时被这眼前贼人盗了去!
一时间,那幻想中背靠官府作威作福、好处不尽的臆想落入空处,连先前送出去的好处都收不回来,这黄皮子气的差点打起哆嗦来。
“你这贼人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吴钩冷哼一声,面上光华流转,赤金也似神光大放,声震峻岭峰峦,震得山林也随之簌簌而惊。
“福德荡世真君吴钩在此!”
“妖魔见我,如见天威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