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蝉衣跌坐在地上。
陈如晦眼中进发着光,怒火滔天:“要不是我问了容微,我还不知道居然发生这种事,丢人现眼的东西,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亏容微那孩子心地善良,起初还想帮你遮掩,我问了几遍他才告诉我实情。”
陈如晦指节咯咯作响。
“我要是不问呢?你是不是就准备在这里,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过一辈子?家你也不回了,郑家你也不嫁了?我陈如晦含辛茹苦养了你二十多年,把你养成个什么东西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那些声音阵阵回响,不知是脸上疼,还是心里更疼,陈蝉衣心脏痉挛似的收缩,转眼红了眼眶。
他的话,字字句句如刀,一下一下割着她最脆弱敏感稚嫩的心。
她原本以为父亲爱她,就像爱母亲一样。舒柔死后,陈如晦没有再娶,每年忌日也会独自一人待在书房悼念。
可是她唯一想不到,原来在陈如晦的眼中,他的爱也有条件。
从前陈如晦爱她,是因为她乖巧,她听话,她的人生从没有离经叛道过,每一步每一步,都按照他设定的剧本在走。
父女和睦,慈孝和乐。
可是现在,一旦她脱离了这个剧本,陈如晦接受不了,就会收回他爱的特权。
陈如晦:“小柔死得早,这将近十年,不都是我在照顾你?我把你放在心上,是钱也给你关心也给你,你还想要怎么样?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才把你惯成这种丢脸的样子?”
“你未婚就敢和男的同居,已经是奇耻大辱自己没有想过吗?没有未婚夫倒还说得过去,可你现在已经有未婚夫了!你以为你丢的是你一个人的脸,你就不在乎?你丢的是陈家的脸你妈的脸,还有你外祖家的脸!”
他疾言厉色,暴怒的情绪一瞬间几乎掀翻房顶。
陈如晦目光森冷,冷冷注视地上的女生。
他气急,也心痛如绞。
穿成这样.....竟然会是他的女儿。多么暴露的一身衣服,少女娇嫩的身体都被那男的看了个遍,她脖颈锁骨处的吻痕指痕惨不忍睹。
陈如晦想想就觉得气到发抖,抬手狠狠摔碎门口花瓶:“我真恨不得没生过你!”
“你以为我就想做你女儿吗?”陈蝉衣撑起身体,陡然泪奔涌,“是你替我订婚的!”
她狼狈,抻直上半身,声嘶力竭:“我从来没有说要嫁给他!从来没有!是你擅作主张替我做决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有问过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你有关心我,在乎我,了解过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吗?你哪怕只是问一句,哪怕就一句
呢?都没有,你现在凭什么………………”
陈如晦猛地上前扇了她第二个耳光。
“我凭什么!”
她歪过头,黑色的发劈头盖脸,凌乱散在面颊上,白皙的肌肤,此刻红成一片,指印高高凸显在上面。
陈如晦是真的来火,下了死力气,他气得连胸腔都在起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原本乖巧听话的女儿,现在居然敢和他顶嘴,敢离经叛道,甚至和外面的男人同居,野成了这个样子。
一定是那个男人教坏的。
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人,最爱做青天白日梦。
“你说我凭什么。”陈如晦语气颤抖,“你是我女儿,尊重你的父亲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在为了你着想,你看不见吗?”
“现在你居然问我,凭什么?”
陈如晦冷笑勾唇:“就凭我是你亲生父亲,你就绝没有反抗我的理由。”
陈蝉衣双目通红。
陈如晦勉强平复胸腔的起伏,别过眼,后退一步:“我不想跟你在这个破地方扯闲天??你们进来。”
他身后跟进来两个黑衣男人,站在门口。
陈如晦说:“把小姐带走。”
“是。”
“我不要!”陈蝉衣挣扎起来,她手腕被两个男人强行攥住,狠狠从地上拽起来。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也不要嫁你要我嫁的人。”她哭道,“我要留在润州,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这句话直接激怒了他,陈如晦猛地大跨步,走到她面前,阴沉着脸低喝道:“是和你妈在一起还是和那个男的在一起,你心里清楚!”
这个小区隔音不好,他们闹了一阵,已经有上下楼的邻居往这里好奇张望好几眼。
陈如晦脸色铁青。
深觉脸已经丢得够多,如今是彻底丢尽了。
他沉着脸摆手:“带走。”
其中黑衣男人恭敬询问:“是回京城还是......?”
陈如晦看一眼陈蝉衣,她蒙着泪,颊边红痕狰狞,往昔温柔和软的性子,莹润面庞,如今不复存在。
她挣扎,泪越流越凶:“放开我,我不想跟你回家,那里不是我的家,你放过我…………….”
照她这种激烈反抗的样子,去机场难免被人注意。
陈如晦拳头紧了紧,不耐烦吐出口气。
“开车,回南京。”
南京钟山别墅。
门口警卫不认识陈如晦这辆车,照例拦了一下。
陈如晦摇下车窗:“是我。”
对方啊一声,立即低下脑袋:“陈先生。”
“嗯。”
车辆放行,缓缓驶入别墅内区。
钟山脚下环境清幽,树林阴翳,各栋别墅零星散落,虽在闹市也不在闹市。
法式独栋的设计,干挂大理石墙面,树木交映也难掩其庄严与高档,开盘时,曾一度跃居南京别墅建造的天花板。
陈如晦这套房子,还是当年陈老爷子购置的,毗邻灵谷寺,环大道出去便是风景区,位置绝佳。
然而却鲜少人知道,陈如晦当年娶舒柔,其实老爷子不太同意。
陈如晦也和家里闹过,无果,之后便带着妻子在润州暂居,极少回京城。
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娶舒柔时力排众议,可他同样也害怕旁人的窃窃嘲笑。陈家大伯仕途顺遂通畅,有时也会笑着摇摇头,提醒他,当年娶那南京女人的决定是个错误。
因爱而生的结合,并不一定能给这个家带来多少助力。
陈如晦当年,沉默不语。
他大哥这种惯会装腔的男人,总是习惯以自己的处境看别人,处处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说教,他厌烦至极。
他彼时也不过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想证明他即便娶了心爱的女人,即便这个女人的家庭,在仕途上帮不了他太多,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此后面的几年,他几乎是不眠不休,拼了命一样想做出点成绩。
他摒弃仕途,因为觉得恶心,像是心里的一根刺,见到就会想起,那些被拿去和大哥比较的岁月。
他学医。
后来渐渐地,他声名鹊起。
陈家也不好再说他什么。
去临海发展的第一年,陈先寰亲临南京,当即就定下一套房。几亿的豪宅,算作他和这个偏执多年小儿子打破僵局,冰释前嫌的破冰礼。
陈如晦原本让舒柔布置装修,只是后来舒柔走了,走之前甚至都没能再去看一眼女儿刚完工的房间。
陈蝉衣被关进二楼房间,陈如晦找了两个警卫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人丢了我直接找你们上级。”
两个警卫不敢怠慢:“是!”
陈蝉衣攥住他衣摆:“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她指尖用力到苍白颤抖,泪珠大颗大颗滚落,那么纤细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拧就会断裂,可她还是执拗攥着。
陈蝉衣喉咙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求求你。”
她是真怕陈如晦会关她一辈子,要是李潇找不到她怎么办,被为难怎么办?她甚至还更担忧,他真的找过来怎么办。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不会轻易放过他。
陈如晦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她:“你现在居然为了那个男人,求我?”
她哽咽,摔在地上,干脆直接伸手去够他裤腿:“爸爸,不要把我关起来。”
“那你回京城,道歉,结婚。”
陈蝉衣恐惧地摇头:“不要,我不能。”
她不能跟他去京城,她真的不爱郑容微,也没办法爱上他。这颗心早就给了别人,也就没办法拿出额外的感情。
陈如晦眼中怒意堆叠:“所以你想反抗我?”
从刚才来南京的一路,她就试图跳车逃走,都没有成功。陈如晦甚至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事。
只是为了逃离,为了这个男人。
她睁着朦胧的泪眼,披头散发,浑身狼狈得像个疯子。
陈如晦冷静掰开她的手,沉声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门被关上。
从外面被锁上。
陈蝉衣砸了半天门,无论如何哭求都不开。
她原本就在发烧,生着病身体虚弱,别墅冷气开得极低,很快,她就瘫坐在地上,默默抱住自己的膝盖。
被抓来得匆忙,她手机丢在了出租屋里。
她想给他发短信,想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巴搁在膝盖上,陈蝉衣垂泪想,他会过来吗,能找得到她吗。
她心里迫切地想要见他,然而却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她想逃脱,也不知道方法。
窗外下起大雨,别墅进来湿热的风,陈蝉衣在房间里独自坐了很久,最后脑中模模糊糊,失去了知觉。
李潇原本是打算送完机就回家,然而陆承风和他说了个新的项目,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
李潇起初很谨慎,风险评估没出来,他其实不打算考虑。
他不是陆承风,没有那么厉害的老爹和随意挥霍的身家,他做任何事,都需要衡量风险,尤其是现在......他也不是独身一个人了。
但是陆承风答应,前期可以把他母亲接到上海来照顾。
李潇有些动心:“我回去考虑考虑。”
“行,但是你得尽快。”陆承风说,“那边有时间限制,去之前还得填一堆心理认证资料。”
李潇低眸想了想,片刻后抬起眼睛:“好,我尽量明后天给你答复。”
他是很需要钱,然而普通的工作太消磨人,也并不能赚到多少,李潇至今手里只有三百万,他觉得远远不够。
陈家怎么看得上这点钱。
城市开始下雨,雨水朦胧了车窗玻璃,李潇发了个短信给陈蝉衣,跟她说中午回家吃饭。
她没回。
李潇也没在意,她最近发烧一直没好,又三不五时折腾到很晚,估计很累了,还在睡。
他想着这件事还得和她商量,那个项目要是去了,得离家远,她可能不乐意。
然而想想陈如晦,李潇眉峰微微蹙着,放心不下来。
他去菜场买了点菜,准备回去烧。
上楼的时候,看见楼上住着的大妈,看见他回来,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几眼。
李潇没在意,摸出钥匙开门:“宝宝,我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回应。
李潇以为她还在睡,把菜分拣着放进冰箱,顺带把她早饭吃剩的小碗洗了。
做完这些,他往房间走,想探探她温度怎么样了,烧降下来些没有。
然而推开门,床上空荡荡,被窝还是凌乱的,却没有她的影子。
李潇动作停顿,神色几不可察僵了僵。
“宝宝?”
他试探性喊了声。
没有人回应。
李潇站在原地片刻,推开了衣柜的门。
没有人。
他表情愈发不好看,心中那瞬间像是有一种预感,然而他却竭力避免自己往上面想。
他一边喊着她名字,一扇扇推开家里所有的门。
是空的,全部是空的。
没有人息,没有回应,连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潇骤然间心慌起来,那种感觉没办法形容,就像是心里被剜去了块东西,然而旋即他告诉自己冷静,他是最近一朝得到,有些太难自控了。
他想,她也未必是不见,或许只是出去和朋友聚餐。
李潇轻轻吸了几口气,发短信不回,他干脆直接拨通陈蝉衣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在家里,客厅。
李潇表情近乎凝滞,他只顿了一秒就打开门跑出去,表情那瞬间无比冷硬阴鸷。
昏暗的楼道里他撞到人:“诶,你不是这家的那个,她男人吗?”
李潇脚步停顿:“我是,您知道她今天有没有出去吗?她不在家,手机也没拿。”
大妈啧了一声拍手道:“我知道啊,我看到了,她好像是被她爸爸还不知道是谁,带走了啊。”
李潇眉峰仅仅从其:“什么时候?”
“就上午,早上吧,我买菜下楼看到的。”大妈说着,迟疑道,“那男的好凶哦,后面还带着两个保镖一样的,那姑娘就不想走嘛,哎呦愣是给拽走了。”
他的心那瞬间惊涛骇浪,李潇语气焦急:“他们去哪里了?”
大妈想了想:“这我哪......南京?我就好像听到南京什么的。”
李潇来不及听她把话说完,神情凛冽,直接往楼下走去。
细雨蒙蒙,他跑到梦溪路上,沿着梧桐街道跑了很久,才意识到要去南京。
那时候天色暗了,梧桐的阴影落在街道上,微雨中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只有他一个人,黑漆漆的瞳孔里,像是一瞬间,一切景象漠然冰冷,不复存在。
李潇不知道陈家在南京的房产,他情急之下,拨通陆承风的电话。
忙音。
他这才想起,陆承风还在飞机上,他从禄口飞浦东,行程并不远,他只有等陆承风落地才能联系。
然而男人此刻心急如焚,这种时间怎么等得了。
他跑去值班室,想调监控,起码追踪到车牌,然而值班室只接受警务问询,并不理睬。
他就像是头困兽,想要找一个人,却偏偏无处可去,无处可寻。
雨越下越大,一小时后陆承风电话回过来,李满焦急道:“帮我查个事。”
陆承风很快就把详尽的请款发给了他。
李潇甚至来不及多停留。
他到南京时是傍晚,大雨滂沱,水汽重重砸下来,在地面溅起四散水雾,雨幕朦胧。
他甚至连伞都忘记拿一把,浑身湿透,走到钟山别墅的入口。
警岗亭的警卫见到他,有瞬愣怔,那样眉眼戾气深重的男人,看上去狼狈又危险:“请问你找谁?”
李潇凛冽吐出个名字:“陈如晦。”
警卫看他:“名字。”
李潇仍然没有表情:“李。
“稍等。
警卫折回警岗亭,拿起电话,向对面说了几句什么,连连颔首,接着放下电话,警卫没有再出来。
李潇满身的雨,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暴雨天,他突然觉得膝盖又是一阵疼痛。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怎么样。”
卫表情淡漠,只有一个字:“等。”
警
李潇紧紧抿住唇。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雨
下得肆虐,他在冰冷的雨中微微佝偻脊背,左膝盖几乎已经终到无法弯曲,然而最终的不是膝盖,是他像被火烹烤的心。
李潇淡淡勾唇,知道是陈如晦给他的第一个记性。
两小时后,雨幕中大门缓缓打开。
警卫重新走出警岗亭:“你可以进去了。”
他走在林荫道,背后是凄清的月亮,那幢气势恢宏的别墅,透过雨幕,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又是半个小时的等待,左膝盖疼痛难忍,逼得他几乎站不直身体。
陈如晦姗姗来迟。
他约莫才用过晚饭,慢条斯理拿着巾帕擦手,他穿着身深灰色正装,态度衿傲冷慢:“李先生,你也有脸来见我。”
雨势泼天,像是天漏了个洞,李潇咬紧牙,没有更多精力管陈如晦的冷嘲热讽。
他膝盖剧痛无比,满心只有一句:“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