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流程,“马识途”、“王火”等大家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向新人作家寄语,而台下众人则用掌声表示欢迎。
之后宣布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战争,尤其是南方边境的冲突战争。
这个主题已经流传了出去,众人早已知晓。余切的小说《我和他们在一起》已经写了个开头。
马识途主动说明为什么要选择“战争”该主题,他简单重复了一遍当时在编辑室的争论。
然后话锋一转,谈到了文学的作用:
“文学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满足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另一个是在意识形态上进行恰当的引导,希望你们以后写出来的作品能兼而有之。”
“有人会问,表达自我也很重要,描述自己过得不好,也很重要,你不让我说,这不公平……确实,这不公平,但大家都拿着国家的津贴,这钱又来自于群众,工人抠的螺丝钉,农民抠的苞谷粒……从他们吃的用的里面抠出来的。”
“所以,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写文章首先要满足群众的需要。”
“群众需要你反思的时候,你就反思,现在时代变了,群众都向前看了,你当然也可以发你自己的牢骚嘛,但是要适度,主要是向前看!”
马识途这番观点倒是很像写网文的。
抛开那些带有时代特色的词,马识途的话可以总结为“我是个写小说的,我也只是个写小说的。”
所以,一切向读者老爷的需求看齐。
现今伤痕文学是大势,最少还有两年才能转弯,马识途却能提前点出来。
一些作家有“我就是民”,然后“为民请命”的想法,等到作品不受欢迎的时候又气急败坏,认为“我把你们宠坏了”,或是批评衣食父母“思想配得上苦难”。
如果从过去的经历来讲,马识途比很多人有资格写伤痕文,他最有名的作品《夜谭十记》前后经过四十年,文稿几度丢失,但是在过去几年,疗养院的马识途最终还是选择了重写《夜谭十记》,其中的《盗官记》在许多年后被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
而对于这本书文稿的离奇遭遇,以及本人的遭遇,马识途本人只是在后记中轻飘飘的提了一笔:“我和我文稿的命运是大家都可以想见的……它几经劫难,终于获得了出世的权利。”
在104岁的时候,因为和原人民出版社的总编辑的约定,《夜谭十记》得有个续集,于是马识途开始了《夜谭续记》的写作,完成后,马识途已经106岁。
他和上古年间的作家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当过正儿八经的地下党,却活到了带货直播的2024年,真真是活化石。
完成《夜谭续记》后几年,马识途也许是耗光了生命力,就此离去。
除了马识途,其他人亦有对青年作家的寄语,最后一个人是《红岩》杂志的总编辑黄兴邦。
这个人随便扯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问:“余切老师来没来?”
台下一片人头耸动。
大家左右张望,“余切”是谁?
阿莱惊呆了,指着余切说不出话。
人群中有人伸出手。
于是黄兴邦放心了,他说,“请余老师到前台来。”
在黄兴邦的内心活动中,他想过余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黄兴邦是阅人无数的老编辑,根据文风来识人,这是他无可避免的本能,也是乐趣。
犹如八十年代举办的蒙面歌王比赛,只是,是鸽王不是歌王,猜的是文字,而不是歌喉。
老作家们的马甲太多了,仅仅李尧棠一人,就有七八个马甲。而熟稔的编辑,偏偏可以看一段话,猜到是哪个作家。
余切首先可能是乡村教师、基层公务员、国企职工一类的摸鱼选手。
因为这一时期大量作家出自此身份,要写作,首先得空出脑子,要空出脑子,首先不能在地里、厂里干重活。
也就是说,你首先得不事生产靠公家养着,然后你才能写出好东西。
一边干重体力活,一边思考宇宙和星空,那是奇迹。
阿莱就是这种情况,年轻的小牛马为了不做老牛马,发奋攻读了中专学位。
后来的俞华、路垚也类似。
俞华曾经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如何为了躲避工作,好好读书,去到了理想单位摸鱼。
余切可能是大院子弟、高干家庭,遇见过小混混,大混混,见识过江湖——考虑到余切所在的万县是个小地方,那他是小院子弟、低干家庭。
也可能,余切身体有重大疾病,因此,他产生了足够多的时间来创作文学和感悟人生。
譬如“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的铁生。
余切也可能是马识途的小号,两人文风太像,还是一个地方的人——但是,马识途本人就在台上,马老虽是个老顽童,但不至于抽象到这个地步。
最疯狂的设想是,作者余切确实混过江湖,侥幸没挨枪子儿,而今他金盆洗手了,写了一篇回忆文。
然而,现实往往比设想更加疯狂。
当二十岁的余切从左边儿的阶梯上来时,黄兴邦主编看到了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他轮廓分明,皮肤没有经受任何烟酒的摧残,发际线也健康无比。
他是那种可以凭借肖像照登上《当代》杂志封面的电影明星,而不是凭文字赚钱的苦哈哈。
黄兴邦情不自禁追问:“你是余切同志吗?还是他的大侄子。”
“我就是余切。”
黄兴邦没有想过余切会是一个年轻到爆表的人。他失态的问:“《天若有情》是你写的?”
“我写的。”
“写的什么?”
“小混混华,港地女富豪,婚纱……”
“行了,”黄兴邦让余切赶紧打住,“你别说了。”
“我相信你是余切了,只是没想到,”黄兴邦仍然在感慨,“余切居然能有这么年轻。”
“同志们!”黄兴邦不忘记朝台下的人介绍,“余切……余老师有一篇文章正要在十月的《红岩》上发表,到时候各位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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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切因为黄兴邦的介绍在研讨会中出了名。他是个低调的人,然而,眼下他低调不起来。
燕大经济系,二十岁,有省刊作品。
为什么有人能这么顺利?
写诗是有少而成材者的,写传统小说就不容易了,前者需抓住一丝灵感的火花,于是一句话,一段话也能成为小诗,而写故事则截然相反,需对社会、人性、物质等具备起码的认知和感悟。
从和尚到入佛,需有红尘历练,不历红尘而空念经,成不了佛。
成佛也要讲基本法的。
人类的七宗罪,世间的酸甜苦辣,未经过几许,却能结出美丽的果,写出饱满真实的作品,叫人怎么能相信呢?
黄兴邦打听到余切还有一篇《高考1977》,据说,是两三天内完成的随笔之作。
这篇文是约稿,应该已发表在当地报社上。
黄兴邦托人找来了当时的报纸,并且得知消息,在渝市日报也刊登该文后,创刊不久的《青年文学》即将转载这一篇文。
他还发现,名为余切的年轻作家竟是燕大学生!状元!
从发表的速度来看,凭借着高考季的火热,全国落榜生和大一新生翘首以盼,使得《高考1977》比《天若有情》还要刊登得快,是后发先至。
余切的报告全文也被转载多次。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是一座山。”
“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
看完这番话时,黄兴邦正躺在藤椅上,静静地,并抽了一根烟。他要去找余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