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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卿从山洞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迈出没几步忽然发觉足底地面粘湿松软,低头一看已经踏入了一滩黑糊糊的血渍中,看来黑白两眚方才在此曾有一番恶斗。
细看所处的这座平台,地面墙壁皆异常平整,显然是人工雕琢而来,就好像天神用斧子在山壁上劈出了一道整整齐齐的口子。
走到悬崖边沿,看见两根三尺来长的大铁柱,撑起一张由碗口粗的铁链编织成的四五尺见方的大网,这张大网临空架在笔直的峭壁上,从山崖上抛下来的物事都会被这张网接住。抬头是云雾缭绕的峰顶,低头大网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洛叶一手拿扫帚一手拿麻袋从洞口走过来,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方形灯笼,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光芒:“他们祭典的那个洞子就在这上头,你就是从上面扔下来的。”
确实,由于山洞口周围被灌木环绕,从远处看来只能看见山壁上繁茂的植被,就如同隐藏在瀑布之后的水帘洞一样。如果不靠近仔细搜索,极难发现这个半山处的裂缝以及这张网,更不会想到这条缝里竟然别有洞天。
“快走吧,别磨蹭了。黑眚们刚吃好饭都在打盹,等一会儿醒了,这座山就又是它们的天下了。”洛叶将麻袋一抖,把黑眚的碎骨残渣倒下悬崖,随即抬手指了指一旁山壁:“从‘半足宽’爬回山腰,穿过山林下山。”
借着微弱的灯光,子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洞旁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小缝,踩进去确实只能容纳半只脚底,要想离开这条山壁上的裂缝,就须得踩着这条极狭的石隙,紧贴山壁爬到半山腰去。
“那些黑眚,它们平时会不会四处伤人?”
“黑眚由人变化而来,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灵性,自然有的是法子驯。”黑夜之中,洛叶的一双眸子在萤火虫灯黄绿色的幽光映衬下亮闪闪的:“只有到了晚上它们才会变化成妖怪,白日里都是寻常人的模样,只不过个个神志尽失,呆愚痴傻,记不得任何事情,已不再是化眚前的那个人了。”
说完他拿起扫帚,麻利地将地上黑眚的残肢碎肉扫到了悬崖下。
“所以白日就关在洞里,等夜里再放出来当守卫……”子卿想了一想又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嗯,十多年了吧,我很小时就跟着师父了,后来师叔得了病以后,被我师父用锁链绑了起来,再后来腾龙宗就把灵山给占了。”
子卿扭头看向山洞,发现洞顶刻着几个字,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你师父,便是戗刀门掌门邬宏年?”
洛叶把扫帚放到墙边,用力地来回揉搓了几下双手后把手放到灯笼上,只见灯笼的光芒立即明亮了不少,随即又拿出一面铜镜对着洞顶,借着虫匣的幽光聚拢照射到洞壁上,洞壁上原本凹凸起伏的痕迹此时随着光影起伏显出四个字:玄威洞藏。
“这里是戗刀门的藏书阁。”
子卿扭头看向少年手中这面轻巧单薄的铜镜,它的背面雕刻着精致的蟠螭纹路,周围有一圈奇怪的符号环绕,看似符箓又形似梵文,但由于整个表面有不少斑驳磨损,那些符号的细节已经不太好辨认,说明这面镜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子卿在管理皇家器物的皇城司文思院长过见识,从形制猜测这面镜战国时候就有了,只是上面那些符号究竟为何则完全不得要领。
洛叶看到子卿对他手中镜子好奇,眼珠一转,满脸神秘地说道:“此乃清质昭明镜,师父传下的宝贝,其中有镜灵,可知过去未来……”
见子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洛叶突然嘴角一翘:“嗨!我瞎编的,这就是一面破镜子,自从师叔生病见了镜子就要发狂,于是我就把它藏起来了。”
洛叶脸上满是不屑一顾:“哎,所谓的戗刀门呀,就是些靠磨刀营生的穷人,学点看相算命的手艺讨口饭吃,都很老实本分,从来也不和别人起争端。就因为我师父找人打赌,赢走了别人一把宝剑,结果被一群江湖门派的人找上门来,说他这剑是偷的,还给戗刀门安了个魔教的罪名。独孤十方你知道不?”
“有所耳闻,江湖上称他为当今武林盟主。”
“呸呸呸,什么武林盟主啊,分明是带着一群人打我师父一个人。呸呸呸,什么江湖好汉啊,分明就是谁打赢了谁好汉。”
洛叶撩起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把一个匣子递到子卿手里:“哪,这个小灯笼叫虫匣,是我做的,你拿着,对你来说这才是宝贝。”
这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小巧灯笼,顶上有个铜环,方便提携,而长方形的匣身四面镂空,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里头飞舞着许多萤火虫,透过这层白纱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吹吹就熄了。”洛叶说着对准灯笼呼呼吹了几口气,那些萤火虫的光居然立刻就消失了,随即他又用力搓搓双手,将手放到虫匣上:“喏,这样就亮了,能持续亮上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灯灭时再搓手点亮……这里头的虫儿可不是寻常虫虺,以白纱上凝结的朝露为食就能活,当初收集可花了我一番功夫,而且它不仅能照明,必要时还能医点小伤呢……”
洛叶眉飞色舞正说得兴起,发现子卿将信将疑的眼神,便打住了话匣子。
“哪,拿去,这宝贝你可得好好爱惜,记得还我……灵山的山林是有阵法的,不知门道的人都得迷路,先前要不是我带你走你根本上不来,不过下山呢就要相对容易不少,你下山时只管举着这灯笼走道,这些虫儿很警觉的,若是路上突然灭了还点不亮,就说明你走错了。”
“若是遇到黑眚怎么办?”
洛叶嘴角微微一扬:“我在给黑眚的吃食里,放了些药,它们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的。不过你还得担心别的……”洛叶举手做了个蛇的形状:“呵呵,你知不知道,腾龙宗最擅长的其实不是驯黑眚,而是驭蛇。这山上到处都有他们放养的毒蛇,到时候黑灯瞎火的……嘶!”
“这些人如此凶恶,为何你不走呢?”
洛叶指了指脚踝上的镣铐:“哪,你瞧,这不是锁着呢嘛……何况我师叔也被关着,我不能丢下她……”
洛叶抬头看了一眼半空里的月亮,不耐烦地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好了好了,跟你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巡山的腾龙宗随时都会回来,快走快走,别给我添麻烦!”说罢便转身往洞口走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子卿心中一热。
“戗刀门弟子洛叶,我在先前典仪山洞的通道尽头落下一个藤箧,拜托你为我去取回。里面有一枚玉玦,是戗刀门信物。戗刀门除了你之外还有传人,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帮他完成一个心愿,让戗刀门沉冤得雪。”
洛叶愣了一愣,忽然转身走到子卿面前,凝视道:“都十年了,戗刀门的弟子早就做鸟兽散了,你想怎么样?”
“等我找齐人手,就回来救你……”
洛叶闻言满脸的不屑:“呵呵,官府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这里呆十年!灵山方圆数百里,全都是他们的地盘,你前脚带人来,后脚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今日你能逃脱,实属万幸,只因那些人近来忙于要紧的勾当,疏于防备,连你们三人的尸体都随便处置了事。听好了,我不需要你帮忙!下山以后尽量走得离此地越远越好,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子卿依然心有不甘:“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这一次洛叶再也没有回头,只丢下两个字。
“快滚!”
……
沿着半足宽的山壁缝隙,子卿踉跄爬上山腰,回头看向悬崖下,垂直的山壁上植株密集丛生,那张大网已经隐没在一片灌木中,这玄威洞确实隐藏得极为巧妙。
举目眺望,悬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将惨淡的月光撒到山间的枫林里,借着月光还能依稀看得到下山的路,远处的山谷淹没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指引着灵溪镇的所在。
转身蹒跚着走进灵山枫林,一边赶路下山,一边回想方才洛叶的话,子卿越想越是不忿,自己堂堂神州皇城卒,乃是天子身边禁侍,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监察,又怎么可以害怕一伙山贼土匪?
眼前抓住贼人要紧,须得连夜赶去附近驿所联络皇城司调遣帮手。
可千万别叫一个少年小瞧了我。
打定主意正想加快脚步,却感觉身上一阵疼痛。
“黑眚涎毒不解,痛结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黑眚口涎之毒虽不易致命,伤口我也做了些简单处置,但是恐怕还是会浑身疼痛难耐,你尽快去找个郎中,说自己中了蛇毒,让他帮你排出来就好了。”
想到临走前洛叶的提醒,不禁又低头看了看胸前伤口,洛叶的包扎手法相当巧妙,加上用了一些不知名的神奇草药,血已经止住了。
那几枚刺入胸口的碎骨,虽然有金丝软甲阻隔,但也是深入心房的所在,要不是自己身体结构异于常人,此时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你体质异于常人,危难关头说不定能救你一命,担当此职颇为合适。”此情此景,倒是又应了父亲的话。
陆仲荀曾是戍边武将,久经战阵,十八般兵器精通,尤擅使长短刀,有一手独门刀法精妙奇诡,斩敌无数。子卿自幼跟他习武,心中所向就是从军杀敌,没曾想造化弄人,陆仲荀后来调回京师做了禁军殿帅,子卿也阴差阳错当了皇家的探子。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此处不是沙场之上,面对的又都是牛鬼蛇神,该去搬什么样的救兵呢?怕是请道官来降妖除魔更好一些。
树影将圆,林梢不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如同一个巨大迷宫。辗转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忽然前方亮起微弱的火光,似有人影晃动,连忙吹灭虫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