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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铜仁府。
天边初露鱼肚白,薄雾轻柔地笼罩着古城的街巷,仿佛在遮掩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市民们从睡梦中陆续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踏着青石板路,准备开始一天的生计。
然而,当几位早起的市民行至菜市场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脏猛地一紧,朦胧的睡意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只见不远处,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堆砌在菜市前,每一张面孔都曾那样熟悉——属于那个穷凶极恶,一手遮天的田府。
人头堆成的京观之上,插着一根旗杆,旗杆上白帛招展,上书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杀人者,云峥。
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消息迅速在铜仁府炸开,市民纷纷赶来围观,议论声、惊叹声交织在一起:
“真是佛祖开眼!这田府平日里作恶多端,而今终于遭了报应!”
“究竟是何方高人,敢于撼动田府这棵大树?”
“手段残忍又如何?如此方能警示那些老爷,莫要走田家的老路!”
有人注意到了“云峥”这个名字,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在心中暗暗叫好。
此事很快便惊动了官府,一队官兵匆匆赶来,封锁了现场。
虽然官府尚未对此事下结论,比如说匪杀,仇杀。但是很多人心中仍然愿意相信,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因果报应在作祟。
……
铜仁府外,田家堡。
这座依山而建,鬼气森森,被铜仁府的百姓称之为“鬼堡”的堡垒,此时已是堡门大开。
一群身着漆黑长袍、面覆血骷髅面具的武士,宛如幽冥中的使者,自那阴森森的鬼堡中鱼贯步出。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透露出一种寻常江湖武者所没有的肃杀之气。
每位武士手中紧握一柄造型诡异的兵刃,长度不过尺半有余,尖端雕琢成锋利的宝剑模样,闪烁着寒芒;而另一边,则设计成锯齿形状,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冷与邪恶,就像是从幽冥中被召唤而出的阴差。那奇特的武器在他们手中,更是宛如地狱中恶鬼的獠牙。
黑袍武士簇拥之下,缓缓步出一尊身形魁梧的身影,他黑袍猎猎,血骷髅面具之上,镶嵌着一枚仿佛在不断地吞噬光明的黑色宝石。显是众人首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黄泉路上的风声,带着无尽的寒意与怨毒:“那个胆敢偷袭田府的匪徒云峥,他的末日已经来临。无论他藏匿于天涯海角,无论他如何狡诈多端,吾的鬼刃都将如幽冥之风,将他拖入永恒的九幽深渊!”
鬼刃,正是这些黑衣武者手中的奇门兵器的名字。
这些年来,田家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无论是田家本身的势力和实力,还是杨应龙这座在西南大地上一手遮天的巨大靠山,都让田氏成为铜仁府无人敢招惹的煞星。
曾经有一位朝廷委派的知府,坚决不愿与田家同流合污。不出三天,田家堡首领便派遣杀手,悄无声息地将知府宠爱的小妾削去了四肢,制成了人彘,随后丢在那知府卧室门前的院落之中。
次日清晨,那知府一觉醒来,便看到心爱小妾那血肉模糊、四肢全无的惨状,吓得惊声尖叫,随后三日精神恍惚,水米不进。
而播州杨氏这张巨大的保护伞,则将这件清楚不过的案子,变成了一桩无法追查的无头公案。
此后田家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但凡有人触怒了田家,至多不过三日,便会遭受极端残忍的惩罚——要么是双手被无情地从肩部斩断,要么是双腿自大腿根部被残忍切除。
田家堡武士手中的鬼刃,便真的犹如夜叉手中执行酷刑的刑具一般,阴森可怖。正因如此,田家堡也获得了“鬼堡”这一令人胆寒的称号。
但是真正让人绝望的,还是五年前发生在梵净山的一幕。
五年前,杨应龙携大胜明朝官军之威,竟然逼迫一向与田家作对的梵净山将半数僧田低价卖与田家。
如此行径,自然引发了众僧的不满,有人提议联合山中僧众,共同反抗这不公的压迫。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梵净山的僧人们奋袂而起,运用自身所学的武艺,与田家武士们展开激烈战斗。但遗憾的是,尽管他们英勇无畏,技艺高超,但在田家武士的猛攻下,仍然渐渐陷入了劣势。
最终,梵净山的僧人们未能抵挡住田家武士如潮水般的进攻,寺庙的防线被攻破,许多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侥幸未死的僧人,则被田家武士当众押上囚车,如同炫耀一般游街示众。
若非梵净山是万历皇帝钦封的“极乐天宫”,“古佛道场”,“天下众名岳之宗”,让杨应龙多少有些忌惮,恐怕那一次,梵净山圣地就会罹难,成为一片废墟。
鬼堡的阴霾长久以来一直笼罩在铜仁府的上空,以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无数魑魅魍魉于繁华闹市中肆意游走,无所畏惧。便是那普照众生的佛光,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田家,已经太久没有遇到敢于直面其威严的挑战者了。
这位首领万万未曾料到,竟有人会如此的胆大包天,敢在铜仁府的地界上,将田府烧杀一空。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明面上的田家大本营,就这样沦为焦土,族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皆被残忍斩首,头颅更是被公然堆成京观,示众于菜市口。
这无疑是对田家的重大挑衅,更是他作为田家堡首领的莫大羞辱。
“云峥!我为你准备了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二日之后。
在铜仁府一座县城——芦笙县的酒楼烟雨楼中,有一位贵客正在等待云峥。
“鬼堡里的小鸦头正在聒噪,云某人却要去治公公的偏头痛。”
云峥低声自语,推门而入。
芦笙县并非大县,这烟雨楼的雅间却相当精致。屋内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水文窗上更嵌着透光的琉璃。
藤椅上躺着一个娇慵的身影。半披的裘衣掩着对方欺霜赛雪的肌肤,颈项如天鹅般修长滑嫩,弯月般的玉足悠然挑起,足尖挂着一只越州缭绫缝就的牡丹红鞋,鞋尖挂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莹光逼人。
对方粲然一笑,一种天生的柔媚简直要渗到人骨子里。
“这位究竟是云参将,还是锦衣卫的云千户?其实都无所谓了,杨公公最赏识的便是你这样青春美貌,干练有为的少年郎……”
说着,此人将玉手在空中轻轻一捻,仿佛拈花一般,霎时间雅间内便生出一种桃花飞舞般的情态。
若是常人,此刻早该神授魂与,目眩神迷了。
但云峥只觉得脖颈冒出了一大堆鸡皮疙瘩。
“我听说尊驾喜欢被人叫司马姑娘。”
云峥顿了顿:“但末将觉得,还是叫司马公公比较好。”
明清两代,尤好男风,甚至要超过云峥所来时代号称同性恋圣地的荷兰,堪与古希腊和战国日本相匹敌。
别的不说,在朝的万历爷,就以喜欢美貌小太监著称,令他们做女子打扮,以色娱君。只能说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万历陛下重用的杨荣、高准、梁永几位名宦,怕也是走这路儿起来的。
然而云峥显然不可能吃这一套。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微微垂眸,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嫌恶迅速藏匿起来。同时嘴角下撇,好似突然有一股朽烂刺鼻的气味钻入口鼻。
如今在贵州炙手可热,连杨天王杨应龙也要与之结为兄弟的杨荣杨公公,派了麾下容貌最是妍好的小宦官司马楠来见他,似乎是极大地表示了对这位敢于屠灭田家堡的少年英雄的重视。
但云峥作为一个直男只觉得芒刺在背,如堕冰窟。
“末将求问公公一句,能好好说话吗?”
“无妨。”司马楠挥手抹去脸上脂粉,端然而坐,绰情媚态顷刻变成了大方端庄,只是那自小训练,渗到骨子里的女性化味儿,却是难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