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察觉到了苗夏的目光,男人忽然间抬起眸,视线与她在空中交汇。
不过也只是短暂一瞬便互相错开。
苗夏呼吸莫名就乱了下,脚步不停,推开便利店的门。
梁深关了冰柜的门,拎着两瓶汽水走到江斯淮边上,打趣道:“不是哥们存心笑话你,好歹今年也有二十三了,你不会连这套长哪样都不知道吧?真够纯情的啊。”
他最后那句说得可是大实话,从小一起长大,江斯淮追求者无数,那些姑娘们的脸蛋身材是一个赛一个的好,但就没看他和哪个有过发展。
江斯淮没搭理梁深的调侃,随便抽走货架上价格最高的那盒去结账。
身后的梁深撇一眼货架,笑个不停。
得,还挺会挑。
极其薄。
“这宋彰白可真够意思啊,女朋友一声不吭从苏州过来,他就一声不吭从局上溜走。你说他溜就溜呗,还打个电话来让咱俩送套,是不是有病?”梁深越想越气,打开瓶盖猛灌了口冰水,“我寻思这孙子就是故意的,搁那显摆他有媳妇儿呢。来,我现在打电话,咱俩臭骂他一顿。”
江斯淮下车的时候忘拿大衣了,出了便利店后冷到不行,压根没心思想整这出,“瞧你那嫉妒样。”
两个人往路边停着的那台黑色跑车那儿走。
梁深手插着兜,笑呵呵地:“人大冬天有女朋友暖被窝,咱俩呢,零下的深夜给人跑腿买套。”
江斯淮睨他一眼,“心里不忿你也可以找。”
“哥们讲义气,你单着我就单着,绝不让您孤家寡人的。”
“指不定明儿我就结婚了。”江斯淮视线在前边那一单车一人的位置掠过,“到时你也跟着结?”
江斯淮哪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言竟成真了。
梁深今天特意戴了副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哥们可是不婚主义者。”
江斯淮挑唇一笑。
神他爹的不婚主义者。
苗夏弯下腰,手机镜头对准单车上的二维码扫。
“咔哒”一声,车锁开了。
下一秒,屏幕上落下了几粒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
她抬起头,出神地仰视着漫天飘零的雪花。
梁深长臂搭在江斯淮肩膀,从苗夏身边经过时,多看了几眼。
这年头还有人用脸接雪。
开副驾驶车门时,梁深又回头看了眼。
像他们这种每年都能见到大雪的人,早已对雪免疫了。
看来这姑娘是个外地人。
“阿淮,看见外边那姑娘没?”
江斯淮嗯了声。
这么明显个人,他又不瞎,能看不见么。
系好安全带后,车子快速驶入路中央。
梁深往后视镜里瞅,“长这么乖,深更半夜居然在外头在淋雪。黑长直眼睛大又亮,这一看就是宋彰白那小子喜欢的类型。”
他转头看认真开车的江斯淮,“咱上大学那会,追你的没这类型的,知道为什么不?”
江斯淮头有些疼。
宋彰白不在的话,他就得一个人承受梁深的聒噪。
“一看你就不知道。”梁深笑道,“据我所知,这类型的乖乖女胆儿比较小,你那时又老不笑,总是摆出看谁都不爽的表情,没啥人情味,人都不敢接近你。”
酒店直行,江斯淮忽然掉头了,“先回我家,等会你自己开车把东西送去酒店。”
梁深:“......”
真就看不出宋彰白很急么?
-
不想见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始终会见上。
袁雪盈带着路沅回来了。
苗夏没见过路沅。
这个“妹妹”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是袁雪盈和她前夫所生。
所以苗夏下意识地认为,路沅是站在袁雪盈那边,和她是互相讨厌的存在。
可当路沅抱着一个礼盒主动敲开她的房门,用着甜美无害的微笑主动喊她姐姐时,苗夏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狭隘。
大人间的恩怨,和她们小一辈无关。
......无关?可真的能无关吗?真的能没隔阂吗?
苗夏做不到。
她讨厌这些人,甚至是恨。
路沅长发及腰,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眉眼竟和苗夏有些相似,她穿着白裙子,唇色和脸色都看着微微发白。
“姐姐,这是我在法国特地给你买的包,算是咱俩的见面礼,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中带着些想要接近的试探。
苗夏垂眸,沉默了会,低声拒绝了路沅的示好,“叫我名字就可以。”
路沅眼睫微微颤动,咬着下唇,乌眸里泛着水光,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这样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我只是不习惯背这样昂贵的包。”苗夏声音稍微温和了些。
路沅轻声问:“那你喜欢什么,我明天去给你买。”
苗夏低头整理书桌上的东西,“如果是因为我替你去嫁去江家而感到愧疚想对我好的话,那就不必了。这是我欠路政峰的,还债而已。”
她言语之间的轻描淡写更令路沅内疚。
“很抱歉,都是我的错。”路沅低头轻泣,“我要是能喜欢上斯衡哥就好了。”
斯衡,江斯衡。
苗夏终于知道了未来丈夫的名字。
她倒是先知道了未来小叔子的名字。
江斯淮。
身后人的哭声无法忽视,苗夏静默几秒,把纸盒递到路沅面前。
“我要洗澡休息了。”明天晚上,她得去和江斯衡见面了。
路沅抹抹泪,乖巧地点点头,抱着纸盒出了房间。
-
隔天,在早饭桌上,苗夏见到了袁雪盈。
去世前的苗清,面容蜡黄,形如枯槁,瘦得不成样子。
而对面坐着的女人,珠光宝气,肤白如脂,身材丰韵妖娆。
苗夏面无表情,搭在腿上的手暗自攥紧。
袁雪盈上下打量了眼苗夏,心中冷哼了声,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到时嫁到江家,你可别说漏嘴自己这几年都生活在那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我们路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苗夏抬眸,说:“你口中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是你左手边这位的家乡,生他养他的地方。”
这些年有多少亲戚朋友说路政峰是个没人性的东西,拿了北京户口发达了就忘本,真把自己当大城市的人了?
路政峰脸色微变,“吃饭吧,不相干的事以后还是少提。”
见氛围变得紧张,路沅赶紧找了个话题。“姐,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见斯衡哥?”
苗夏:“嗯。”
路沅眨了眨眼:“斯衡哥是个很好的人,等你嫁给了他,一定会很幸福。”
再过一两年,她也要向父母提出嫁人。
嫁给那个她喜欢了好多年的人。
想到那人,路沅便春心波动,面泛粉红。
苗夏想笑。
江斯衡身体那样差,她以后的日子大概就是照顾他,等着他生命消逝吧。
有什么幸福可言。
幸好她根本也不奢望自己能够得到幸福。
-
傍晚,雪在时间的流动中渐渐变大。
“路......苗小姐,车子好像出了些问题,您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看看。”开车的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刚见面第一句他就喊苗夏“路小姐”,他机灵,很会察言观色,现在改口了。
苗夏应了声,拢紧身上的大衣,转头望向车窗外。
胡书雨说桐城连续下了一周的雨,湿冷湿冷的,没有暖气,手脚就没暖和过。
她还说丁临过几个月要被调到北京总部了,到时候她也有可能会跟着一起过来。
这对苗夏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苗小姐,车子抛锚了,我现在叫人派车过来接您。”
苗夏看了看时间,要来不及了。
“你让人过来修车吧,我去前面拦辆车过去就好。”
匆匆赶到约定好的地点,却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下车后,苗夏望着那间情调十足的西餐厅,深吸了几口气。
门内的女侍应看见苗夏,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找一位姓江的先生。”
女侍应微笑:“好的,我带您过去。”
室内开着暖气,稍微冲散了些苗夏身上湿冷感。
她淋了会儿雪,手指已经冻到发僵。
这家西餐厅有着浓浓的法式氛围感,随处可见的鲜花蜡烛和红酒,轻音乐,灯光昏暗,浪漫而又不失情调。
跟着侍应从餐厅中央穿过去,往一处比较偏僻的位置走。
那片区域光线稍微明亮些,位置宽敞,却只有一桌。
“那位便是江先生。”侍应告知后便离开了。
苗夏望过去,那桌背向着她坐着一个男人。
黑发浓密的后脑勺,搭在椅子边上的黑色大衣,身上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
可为什么光看后背,苗夏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路政峰说的那样病恹恹的。
她停顿片刻,之后加快脚步,来到男人身旁。
“抱歉......”开口的同时,眼睛看向男人。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今天中午用过午饭后,路沅拿着江斯衡的相片来到她的房间。
温柔俊雅,翩翩公子。
这是苗夏通过相片得出来的第一印象。
可眼前这位??面容冷峭,眉眼张扬,唇角扬起的那抹弧度尽显痞气的男人,并不是江斯衡!
“你......”苗夏怀疑是自己走错了。
江斯淮同样也是一愣,他揿灭手机屏幕,收住嘴边的笑意,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很显然,他认出了苗夏。
堂堂路家大小姐,深更半夜,衣着单薄,在路边骑一块五半小时的共享单车?
未免可笑了些。
“你是苗夏?”
在男人略显质疑的眼神中,苗夏喉咙微动,应了声嗯。
看来她没走错,和她见面的真的变成了江斯淮。
可是,为什么换人了?而且是在路家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江斯淮眉轻挑,起身绕过愣着不动的苗夏,走到对面,十分绅士体贴地拉开椅子,弯唇对她一笑:“苗小姐,请坐。”
苗夏收起心中纷乱的思绪,和他道谢后弯腰坐定。
她脱了大衣,身上只穿着条修身的米色羊绒长裙。
侍应拿着菜单过来,江斯淮示意把菜单给苗夏。
苗夏有十年没进过西餐厅了,菜单上的菜系全都很陌生,哪些好吃那些该点,其实她不清楚。
但是她这几天上了课,一清二楚。
点完后,她把菜单递过去给江斯淮。
江斯淮只加了道蘑菇汤。
侍应走后,桌上两人相对无言。
苗夏觉得江斯淮应该给一个解释。
“我今天是和你哥见面才对。”她主动先开口。
江斯淮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来了。”
苗夏安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不会和你结婚了。”江斯淮说。
苗夏顿了顿,声音很温和:“你们没有提前告知路家。”
江斯淮笑得云淡风轻,“不用说。婚礼照样办,新郎换人。”
“......换成你?”苗夏下意识说出来连自己都感到震惊。
对面男人“嗯”一声便没再说话,让苗夏独自消化完这一消息。
这怎么能行,江斯淮精神焕发,一看就是身体健康,能活很久的样子。她肯定不能嫁,真要是嫁了那可能就得是一辈子。
侍应拿着红酒过来倒好,江斯淮一声未吭,好整以暇看着对面女孩眉头紧皱,一副紧急思考的模样。
五分钟一过,他晃了晃杯中的红酒,抿了口。
“用不着这样,你们路家不也换人了么。”
苗夏思绪辗转,她是真的怕要和江斯淮结婚。
对路政峰来说,他只在意利益,她和江家的谁结婚似乎不会太看重。事情都发展到这步了,或许她反抗,也是无用功。
那么她只能是在江家兄弟俩这里想办法了。
她垂眸看着红酒,脑子忽然一热,抓起杯壁,仰头喝了一大口。
苗夏酒量非常差,高三毕业的聚会上只是喝了一小口啤酒,整个人就晕了一晚上。
酒壮怂人胆。
她一口下去就觉得自己勇气十足,酒液甚至还没流完到胃里。她抬头直视江斯淮漆黑狭长的眼睛。
“可是我只想和你哥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