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们来到里长魏逻家。
徐闻直言买些官田,位置最好靠近溪水,方便灌溉。
里长笑呵呵地道:“徐相公是秀才,可以免除部分赋税,早该置下田产了。”
“眼下永宁乡有一千亩的官田,徐相公是否全部买下?”
不用问,退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否则里长就会询问徐闻哪来的银子?更不会推荐一千亩的官田。
所谓官田,包括荒地丶前朝遗留的土地,以及籍没的土地等。
官田由官府直接经营,部分官田也可以租给农民耕种,但农民只拥有使用权,而不拥有所有权。
“我准备先买五百亩,还请世叔挑个好点的地。”
说着,徐闻将一两银子塞了过去。
里长魏逻家眼睛一亮,不动声色收下银子,拍着胸脯保证:“徐相公放心,五百亩包的都是良田!”
东昌府的土地不贵,五百亩良田才花了六百两银子。
主要是元末战乱历经二十馀年,江山已是遍地疮痍,山东丶河南丶河北一带成了无人之地,大量土地荒废。
洪武皇帝朱元璋为了恢复农业生产丶发展经济,平衡人口,巩固统治,采取了大移民政策。
这些年,朝廷频繁将山西贫民往山东徙居。
光是洪武二十二年,山西贫民徙居大名丶广平丶东昌三府,朝廷就拨了二百六十万亩官田,让他们开垦耕种。
朝廷鼓励购买未开荒的官田,故而价格便宜,官府也乐意操持土地买卖。
购买官田,徐闻不需要往县衙跑,一切由里长操持。
里长魏逻为人不错,是个拿钱办事的主。
仅仅过了一天,他便往来县衙一趟,领来了契纸。
县衙派了一个小吏来操办此事,带着徐闻丶里长几人前去验地。
这五百亩荒地靠近一条小溪,属於中等田。
经过一番折腾,最终徐闻买下五百亩土地,得到一张买地赤契以及一张推税票。
推税票上规定每亩征银数量,由司吏记录在黄册,带回县衙。
他虽然是秀才,但只免除部分赋税。
多馀的田地,仍要交税。
好在朝廷鼓励百姓垦荒,并免除一年的赋税。
买地只是开始,後面的一系列事情才是重点。
五百亩荒地,需要人手开垦。
还需购买种子农具,雇佣佃户。
饶是岳冲能吃苦耐劳,觉得种地是福报,一个人也种不了数百亩的地。
拿到买地赤契后,徐闻带着盈盈和冲哥在集市上购买农耕所需,以及去“人才市场”挑选佃户。
佃户,是租种地主土地的农民,称为某地主的佃户。
大明的“人才市场”十分火爆,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农民,等待被地主招聘。
“朝廷不是鼓励垦荒吗?为何还有这麽多人想当佃户?”
徐闻的印象中,朱元璋为了鼓励垦荒和恢复农业生产,下达一条政令:
贫苦农民开垦的荒地,归农民所有,成为他们的私有土地,即民田。
自己一家几口种地不香吗?为何还有这麽多农民想当佃户,受地主剥削?
在人才市场逛了一圈后,徐闻终於明白了。
大明的佃户站起来了!
在唐宋元时期,佃户贱如狗,如同地主的奴仆。
地主打死佃户,也只是被判处杖刑,赔点银子即可。
由於朱元璋赤贫出身,祖上丶父辈都是农民丶佃户,对於地主和佃户的这种奴役制度,深恶痛绝。
因此在建立大明后,他制定了一系列律法,提高佃户的地位。
大明的佃户,不再是地位卑贱的奴仆,而是与地主平辈少长的关系。
他们就如同怀揣《劳动法》的打工人,面对老板的压榨,不用低三下气的忍受剥削。
有现成的土地耕种,不必自己攒钱买地,零风险投入,故而许多农民选择当佃户。
很快,徐闻招募了一百个看着还算老实的佃户。
商量好了每年每亩地交八斗粮食。
一亩中等地的收成大约两石,徐闻让他们交四成收入,已经很良心了。
别的地主收的更多,比如吴家的佃户,每亩至少要交一石二斗粮食。
买好了农具种子后,便带着他们去分配土地,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去溪口。
路上,徐闻问一个老农:“朝廷不是有政策吗?为什麽不自己去垦荒呢?”
那老农咧嘴一笑:“徐相公,大明都立国三十年了,上等地早被人垦过占为私有,中等地在官府手中,只有下等地开放垦荒。”
“既是下等地,自是开垦高难度不小,而且产粮不多,咱们何必去累死累活的种那些劣地?”
地主买的地,起码都是中等地,只要不是太懒,租个几亩地,一年到头收成不是问题。
刨去租子,足够一家老小吃喝,甚至还会有些存粮。
若是去官府那租官田来种,租子更重。
所以很多想当佃户的农民,选择给地主家种地。
“这位徐老爷如此年轻,可是那位徐相公么?”
“不错,正是这位,咱们清平县最年轻的秀才!”
佃户中有几人认识徐闻,在後面指指点点,一些不好听的话若有若无的传来。
“听说吴家与徐家的婚约取消了.......”
“真没想到,堂堂秀才竟为了千两银子而甘愿被退婚,如此奇耻大辱......”
“说什麽呢?千两白银那是何等巨款?你们见过吗?”
“这倒没有,我最大只见过十两银子.......”
“莫说是千两白银,就是十两银子,我也愿意退婚,脸面能值千金?”
“你这麽一说,也是啊......”
“毕竟是读书人,眼界岂是你我能理解的?”
“你看,人家转头就拿着银子买地,然後自己当地主,雇咱们种地......”
“......”
“说什麽呢?”岳冲回头呵斥:“再废话收你们一石租子!”
佃户们个个噤若寒蝉。
有人讨好道:“岳爷息怒,他们早上吃了屎,嘴臭而已,两位老爷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对对对,咱们早上吃了屎,说话不中听.......”
佃户们忙赔笑道歉。
一亩八斗的租子上哪找?
惹恼了财神爷,全都得回人才市场蹲着。
利益面前,他们变得很乖巧。
对於这些背後议论,徐闻根本不在乎。
认知决定格局,格局决定人生。
自己的操作,这帮佃户如何能看明白?
拿钱退婚,好过被强行退婚一分没有的强。
这不过是场交易而已。
以名声换千金,徐闻觉得自己赚了。
至於名声,一时得失罢了。
若将来自己在乡试中举,打脸吴家,舆论将又是一番局面。
且看永宁乡,谁敢造次!
“呦,这不是徐秀才吗?”
这时,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青年骑马路过。
身边跟着一群仆人,有的手捧食盒,有的手捧点心。
青年身着一件上好的丝绸长衫,那丝绸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正是赵举人的儿子,赵三秀!
“宁可要钱,也不要脸,徐秀才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赵三秀缓缓驱马,打量着徐闻,一副玩味模样。
出门遇到未婚妻的“前男友”,自然要羞辱一番。
“好狗不挡道。”徐闻翻了翻眼皮。
“你敢骂我?”
一激之下,赵三秀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徐闻面前,趾高气昂,出言威胁:“你找死不成?”
亲爹是举人,赵三秀在清平县嚣张跋扈,几乎是横着走,便是吴典史也得舔他,主动当他大舅哥。
佃户们大气不敢喘,个个缩在後面。
这种级别的人物,不是他们普通老百姓能得罪的。
“来,打死我!”徐闻淡淡道。
赵三秀眉头一皱:“什麽?”
“来打死我!”徐闻上前,将头伸了过去。
“什麽意思?”
赵三秀一头雾水,仗势欺人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打死的家伙。
佃户们也是一头雾水,愣愣在那看着。
“不是说要弄死我吗?直接来打死我!快点!”
“你疯了?”赵三秀瞪大眼睛,一度怀疑徐闻因退婚屈辱得了失心疯。
“不敢打你逼逼叨叨的跟我在这耍什麽横?”
呵了一声,徐闻抓住赵三秀的後颈,晃着他的脑袋道:“秀儿,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脑袋当众被晃,赵三秀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不由勃然大怒:“徐闻你猖狂!敢如此对我!”
徐闻冷笑道:“小三子,你要搞清楚,你爹是举人,你可什麽都不是!”
他忽地喝道:“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也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狗胆包天的东西,滚一边去!”
赵三秀只觉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退後两步。
须臾反应过来,脸色青红道:“我已通过府试,明年院试就能考上了,你别太得意!”
“那你慢慢考,等考上了再与我说道,懂?”
徐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身後的佃户们立马跟上。
望着灰白长衫的背影,赵三秀脸色铁青。
他很想当街殴打徐闻,恨不能踩着他的小白脸狠狠羞辱一顿。
但他不敢。
徐闻身为秀才,代表的是读书人,一个高高在上的阶层。
他若打了徐闻,便是打了读书人的脸。
阶级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摧毁!
刚才的闹剧,他就如同一个纸老虎,在人前张牙舞爪,却不敢下手。
被徐闻看穿,反遭羞辱。
“明年一定要考上秀才!”赵三秀暗暗发狠,倍感屈辱。
与此同时,徐闻同样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若非自己是秀才身份,享有一定社会地位和特权,早就被唐员外丶吴老爷丶赵举人这样的地主豪绅收拾得死去活来。
普通人,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
想要在这吃人的社会活出个人样,必须去参加科举考试!
中举人!成为人上人,跻身封建上流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