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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总不能让椰子鸡就这么开着盖儿捧着石头糊糊干等着。
很诡异地,迎着椰子鸡懵懂等夸的视线,乔瑜在短暂的嫌弃之后竟然还有点跃跃欲试。
毕竟满打满算狸花猫也才一岁,做人更是只有两个月,要说的话还在旺盛的口欲期,正是看到什么都想通过啃咬品尝来认知世界的时候。
怀着难以形容的忐忑和一点点新奇、纠结、向往,乔瑜试探着抓了一小把,凑近闻了闻。
椰子鸡的毛发当即欢快地舞成了风扇,抽得空气里都出现了残影。
……
乔瑜的笑容蓦然消失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已经稀薄到几乎无法被人类的嗅觉识别,但依然顽固的腐臭血腥。里面夹杂着对于乔瑜来说有些陌生但并非全无印象的气味。
……像是列车上那两位才认识的队友。
是的,就是那种沾着露水、带点清甜的泥巴味,来自世界上可能是最好吃的胡萝卜。清甜到过分异样的气息与血腥味糅杂在一起,混在这一捧石头粉末里,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质无限地稀释掉了,但又如此泾渭分明。
乔瑜凝重捏碎了掌中的粉末,在指腹上搓了一下,团成结的石粉里是暗沉到发黑的红色。
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身上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失散的两名队友,曾经在这里滴落过血迹吗?可那似乎太巧合了,这样偌大荒凉的世界,偏偏就有这一块石头里渗透沁润着人血,又偏偏被乔瑜发现。怎么想都实在有些荒谬。
乔瑜几乎是本能地切换回了猫身。
暮色中微凉的晚风卷着潮意,复杂繁多的气味也随之纷纷涌入狸花猫的鼻腔。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她几乎是瞬间就僵硬了一下,鼻腔和咽喉处立马返上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猫身只维持了不到十秒,就强制地退了出来。
??这是乔瑜第一次碰到猫身几乎被冻结的情况,就好像此刻这具笨拙迟钝的人类躯壳正处于某种致命的威胁之中,于是潜意识地把狸花猫死死关在里面。
捂着烧灼感严重的咽喉,乔瑜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风里带来了更浓郁的血腥味。很奇怪,那陈腐的气息并非来自空旷处,而是来自地底。
????的声音如游蛇,又像群蜂,在地底深处的不知名罅隙里渐渐汇集,朝着乔瑜脚下涌来。但又似乎被什么暂时拦住了,焦躁地徘徊着,迟迟没有破土而出。
乔瑜的嗓子更痛了,此时流浪动物本能求生的天性比理智更快一步,驱使着乔瑜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她的脚后跟微微一痛,不慎撞到了某块裸露的水泥块,踩到了冰凉的钢筋。
她无意识地退到了巢穴中。
以这些死寂的人类建筑残骸为界限,仿佛建立起一道无形的堤坝,乔瑜感到地表深处在不停震荡,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如浪花一样连续拍打上来。
天彻底黑了。
……
“好像,下大雨了?”
已经熄灭的火堆前,老陈陡然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打着盹睡了过去。
屋外的风雨声更大了,客厅的推窗被风吹开,夜风穿堂入室吹得人头疼欲裂,连带着主卧里也冷了不少。火堆的余烬里更是摸不到一点残温。
老陈有点懊恼,心说自己是走神睡了多久,怎么一点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了。不应该啊。
他惭愧往身后看了看,刚才他提出轮流守夜,路三缄就先抱着被子去角落里睡觉了。
此时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团脏兮兮的大花被子堆成了球,隐约能看到里面漏出来一点细细的黑发。小女孩不爱说话,做事倒很干脆,对于柜子里翻出来能抖落三斤灰的被褥没有半点抱怨,还主动提出要守下半夜。
她给的理由也很充足:
只有她的能力能监控队友的实时情况,在后半夜这种人困马乏容易出岔子的时候会有奇效。虽然两人都是皮薄肉脆一戳就死,好歹在危险来临时还能挣扎两秒,保留一点新手玩家最后的尊严。
一番冷静持重的话叫老陈听得老脸都红了,只能拍着胸膛说绝对服从组织安排,让路三缄放心先睡。哎呀,想想真是臊得慌,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
还好还好,唯一能庆幸的是至少路三缄没被冷醒。
老陈用力拍了拍脑门醒神,三两步就往客厅里蹿,来到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的推窗前。
还别说,大晚上的废墟里风声如鬼哭,下个大雨也神神叨叨的,颇有干打雷的架势。明明那阵????的声音越来越响,闹得人几乎睡不着,却并没有什么雨丝飘进来。
当然,这对于当下的两人来说不算坏事。总比睡着睡着,客厅忽然被积水淹没要好些。
把窗关严,老陈搓了搓手臂,由衷感慨:还不知道这个陌生世界的夜晚到底有多长呢。
来这儿以后可能是因为预备着要下雨,天一直是阴沉沉的,两人还无缘见识此地的太阳长什么样。
此外,他暗自尝试了一下,发现新一天的胡萝卜还不能搓出来,似乎还没到凌晨时分。
怪了,还以为自己起码睡了好几个钟头呢。结果这一天居然还没结束吗?
老陈摸了摸后脖颈,身上沉甸甸的发绵,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乏。就好像刚跑过三天三夜的马拉松。
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对于突然陷入陌生环境,对时间流逝又比较迟钝的人来说,可能会以为是时间过去太久,生理上自然而然地有点饥饿少眠。
但对老陈二人说,情况却有点微妙。他们什么都缺,唯独在吃饱喝足保存体力上简直做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按理说是不该这么快虚弱的。
迟迟搓不出的胡萝卜也在客观地提醒他,今天还没过去,这个或许无比漫长的夜晚甚至才开了个头。
老陈几乎是下意识就往脑海里看去,想寻求一点安全感。
可惜路三缄的联络能力似乎并不是二十四小时一直持续着的,此刻队伍里三人的名字没有继续浮现。
他犹豫了一秒,立马走向主卧角落的那团花被子。
……虽然说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这么胆小,碰到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去求助依赖一个瘦弱小女孩是有点丢人。
但所谓能者多劳,菜狗多问。老陈觉得自己就挺菜的,实在抗不了事儿,就更不应该自作主张打马虎眼。
还是小心点,把所有不确定的情况都及时进行汇报,让有能力的同伴来进行指挥吧。
大不了虚惊一场被笑话嘛。
“小路?小路醒醒……麻烦你看一下咱们现在的健康情况……我觉得人有点不正常的虚……”
轻轻拍打着被褥,很意外的,那团细细的发丝始终没有动静。
古怪的风雨簌簌中,这团灰扑扑有些发霉的脏被子像是被不知名的雨水打湿了,往外缓慢渗透出某种妖异不祥的轮廓。
那好像是……一个不大的、用力挣扎着抓起的湿掌印。
老陈顿了一下,手忽然有点抖。
“……小路?”
像是对他最后的回应,脑海里忽然闪了一下,无比黯淡残缺的字样浮现了仅仅几个呼吸。那是来自路三缄最绝望无声的警告。
陈登登:[未移动][健康][饱腹]
[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饱腹]
“……什……么?”
老陈愣愣低头,下意识按压了一下腹部,竟然听到了轻微晃荡的水声。奇怪的饱足感里,????的风雨声顺着他浑身的骨骼在纵声高歌,在耳中不停放大。
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浪花一般,很轻很轻。
原来,是自己的身体里在下雨啊。老陈迟钝地想,吸了吸鼻子,感到一点淡淡的痒。几滴青黑色的黏液从他的鼻腔里滴落下来。
他也变成了软化消融的蜡烛。
……
乔瑜看到了月光。
稀薄黯淡的月光下,她整个人又呛了一下,感到地面下的震动越来越狂躁,似乎入夜后由巢穴带来的威慑正在飞快消失。
忍着喉咙间强烈烧灼的痒感,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乔瑜此时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饥饿。
椰子鸡连蹦带跳重新黏到了她的脚边。
那些长长的毛发纷纷卷上了乔瑜的小腿肚,依恋地摆动着,突然重重蛰了下去。
乔瑜怔了一下,没有躲,清醒状态下能感到来自椰子鸡的猛毒比白天玩闹时凶狠了无数倍,几乎是一瞬间就顺着血液和神经爬遍了全身。
毒素让乔瑜更饿了,但奇怪的是,她的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感到有某种潜藏极深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被分解消化,变成了汤,接着无比缓慢地被椰子鸡的毒素驱逐,终于一滴一滴地从她的毛孔里挤出来。
外溢到皮肤外的东西黏糊糊的,很腥,和那些怪诞的菌株吐出的青黑色黏液很像。但已经被猛毒中和过了,最终在空气里变质,泛起浑浊的光泽。
那种质感非常熟悉,正是乔瑜在腐败巨蛋中苏醒时,包裹在她身外的“蛋液”。
守卫在因猛毒已经不能动弹的乔瑜身前,椰子鸡飞快地在钢筋混凝土之中穿梭。它熟练地吐出那些被它打碎的粉末,如同燕子衔泥,混合着“蛋液”开始修筑防御工事,灰色的蛋壳很快围绕乔瑜升起一小圈。
啊,原来“蛋”是这么来的。
乔瑜想,所以自己一开始就拆了蛋壳吃,还夸“干香、耐嚼”,椰子鸡才是那副天都塌了的样子。所以它才带着自己一路狂奔,来现场制作石头糊糊。
它在操碎心地企图教会自己这个不懂事拆家的“幼崽”同类吗?
还是说,乔瑜其实是它可再生的修建材料培养基?
人类会在营养丰富的木头上种植蘑菇,一茬一茬地收割。乔瑜的定位会是那根被孢子寄生、随之不断产出“蛋液”的木头吗?
此时无法做出判断,但椰子鸡确实是在万分珍爱地保护她。灰色的巨蛋很快成形,椰子鸡也躲了进来,把蛋壳收口,安心依偎在乔瑜怀中。
隔着薄薄透光的蛋壳,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无形的浪潮拍打下来。
一层青黑的霉菌在蛋壳上快速蔓延。
乔瑜想起了巢穴中那些腐坏严重、有些已经中空的巨蛋,忽然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在数量过于庞大时,蛋壳和猛毒对那些鬼东西的抵抗是有限的。
渡过了,就是新一天的破壳“孵化”;渡不过,就是那些永远腐坏掉的死蛋。
可问题是,由于自己的到来,椰子鸡被意外砸坏了原本早就筑好的蛋,现在又来到了巢穴的最边缘处,不得不直面源源不断的天敌。而夜晚,才刚刚开始。
乔瑜的心脏忽快忽慢,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