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他脸上一狞,道:“昊王杀死我们许多弟兄,我们一定要抢到更多的粮食,才能对得起他们!”
风月听他这麽说,心中大觉奇怪。人家杀了他的族人,他不说报仇,反倒说抢掠?
多图却不再多言,躬腰出了帐篷。
风月这才打量了一下周遭。帐篷破旧得很,缝缝补补多少遍,补丁一块接著一块,他正坐著的“床”,不过就是两张破损了的羊毛薄毯,底下厚厚的是干草。帐篷里的地面,就是草地,斜对面的地上放几只裂纹缺口的陶罐,还有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毯子,是唯一一件还算像样的物什,放在他脚边。
心中不禁惊异,他们有牛有羊,有天下最好的骏马,他们手中简直就握著金银山,怎麽还穷成这样?
罢了,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脱身吧!
想到庆泽安在,心中便也平静下来,揉著身上酸痛之处,慢慢思考脱身之法。
忽然布帘轻轻一动,悄悄探进一个乱糟糟的小脑带来。
风月抬头一看,正是原先那个小男孩,此刻正带了怯怯的眼神望著自己。脸上依旧灰扑扑的,一块黑一块白,和小要饭的差不多。
风月招招手,他却没动。好半天,才蹭著进来,身都贴在帐篷上,
一步也不敢靠近。好像面前坐著的,不是个人,而是只兽!
风月心中奇怪,自己又不是青面獠牙,他怎会这样怕?
於是哄著问他:“我叫风月,你叫什麽?”
小孩眼睛十分水亮,称的一张小脏脸也有许多精神,听见他问,便小声回道:“我叫牙吉。”
“牙吉?”风月笑眯眯道:“真好听!你告诉我,这是什麽地方?”
牙吉却摇摇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定,小声道:“阿爹不让对你说!”
阿爹?他是多图的儿子啊!风月又笑眯眯问:“不说就不说!那你告诉我,从这里到昊国,要走几天?”
“大半天就到啦!”牙吉见他并没有什麽危险性,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慢慢蹭著帐篷坐了下来,说:“阿爹让我来看著你的。”
大半天……看来也不是很远。风月想著如何能让牙吉带他出去,随口和他聊天:“你阿爹有几个儿子啊?”
牙吉却迷茫的看著他答道:“阿爹?阿爹没有生儿子啊!”
诶?风月一阵诧异,他明明叫阿爹,怎麽又说阿爹没儿子?
“我是说多图啊,他不是你阿爹吗?怎麽会没有儿子呢?”
牙吉脸上却更加迷茫,糊涂的说:“可我是阿老生的,不是多图阿爹生的啊!多图阿爹是男人,不会生小孩。”
风月猛然想起庆泽曾说过这里一女百夫,大概牙吉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知道父亲是谁。他说的阿老,看来就是母亲。
听说是一回事,真要自己碰上了,还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风月调整一下受了震撼的心灵,对他招招手,笑道:“你坐那麽远,一定是很怕我!”
牙吉眨眨眼,脸上现出不服气的神情,却又真的不大敢过去。风月在他眼里是个异族人,始终不能让他完放心。
风月便笑道:“你几岁啦,这麽胆小!”
“我才不胆小!”牙吉大声道:“我六岁了,多图阿爹和古力阿爹都说我是族里最聪明最勇敢的孩子!多图阿爹还夸我是族里的小雄鹰,多图阿爹是我们族里最最勇猛的雄鹰!”说著,他大步走到风月跟前,一屁股坐下。
风月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感觉那小手掌中已经有了几个硬硬的茧子,再一看,手背上还残留著两块暗紫色的冻伤,天气早已是春日暖暖,他那冻伤不知怎麽还没好。
四掌相握,风月白皙的手格外醒目。
忽然想起曾经这样拉著伏楠的手,却不知为什麽他那样痛恨自己,心里一阵难过。
牙吉低著头,看著他白嫩嫩的手,眼中羡慕非常。他手腕上套了个墨绿的玉镯子,随他伸出手也现了出来,被风月瞧见,心中一动,那不是桑脂特有的墨玉所做麽?
心脏一阵突突跳动,便强压著问他:“这个镯子好漂亮,套在你手上正合适呢!”
牙吉听他夸奖,也高兴起来,炫耀道:“漂亮吧!前一阵子有松岩的商贩路过,用这个和多图阿爹换了一匹马呢!听阿爹说,这个镯子是有灵性的,带久了可以长生不老!”
松岩商贩!风月心中激动的恨不能跳起来。
足术产良马,却将之视为贵重财产从不轻易交换。庆泽为了得到足术马种以改善乘骑,便安排一些人装成商贩的样子经常在草原上来往,一则可以慢慢摸清他们常年的动向,二则昊国目前实在无力大规模的
对草原游牧民族用兵。足术部落众多星罗棋布,骑兵动作迅速行动飘忽,草原辽阔极易迷失路途,昊国从没在草
原上讨到过什麽好处!
商贩常被劫掠,也常迷途不知所踪,效果并不见好。可此时此刻,这无异於一株救命稻草。
这麽说,此处也是松岩商贩曾经踏足的地方!
风月按奈下狂跳的心脏,说:“牙吉小雄鹰,我不信你是这里最聪明的,你一定没有我聪明。”
牙吉又不服气起来,不满的看著他。
风月见他认真,心中狂喜,说:“你要是不信,我就说个谜语,保证你猜不出来!”
“你说!我一定能猜出来!”牙吉高昂著灰扑扑的小脸儿,自信满满。
风月笑道:“那我问你,乌龟在壳里盖房子,你猜那是什麽?”
牙吉立刻苦思起来,小脸儿上一派严肃认真。可他哪能猜得到?不一会儿,便憋红了一张小脏脸。
风月笑道:“我们昊人都知道的。你说你聪明,怎麽猜不到呢?”
牙吉张著倔强的眼,甩开他的手,爬起来就要跑出去。
却在这时,布帘一掀,进来一位老人。
牙吉立刻扑过去叫道:“古力阿爹,我是不是这里最聪明的?”
古力原本一脸阴霾,听见牙吉叫他,顿时呵呵笑起来。满是深深皱纹的脸像是焦枯的树皮,却掩盖不住慈祥。
“牙吉当然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小雄鹰!”他笑著说,声音被草原的风历练的如同砂纸。
然後他看向风月,混浊的双眼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牙吉也看向风月,脸上重新有了自信自得的笑容。可是风月却只是淡
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十分不屑。
小孩子顿时觉得很伤心。他咬著下唇,倔强的看著风月。
“牙吉,你先出去一下。”风月看他一眼,说:“你古力阿爹有话想和我说呢。”
牙吉抬头看看老古力,又看看风月,终於低著头走出去。
掀开布帘,他突然回头对风月喊道:“我一定会猜出来的!”话音没落,人已经跑走了。
风月心中一喜,却看见老古力眼中加深的凌厉。
“你和牙吉说了什麽?”声音极不友好。
“没什麽,”风月淡定的回答:“我们猜谜玩而已,我说了个迷面,乌龟在壳里盖房子,他没猜出来。”
老古力想不出这之中有何异处,便不再问,道:“昊王正在派兵进攻草原。”
风月心中大震,点头道:“他没见到我的尸体,就一定不会相信我死了。不找到我,他不会退兵。”
老古力哼了一声:“草原像天一样辽阔,我们的部落和大帐散布在许多地方,昊王不会知道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逐渐阴冷:“我们许多勇士死在昊王的土地上,我们要为他们报仇!”
风月顿觉奇怪,怎麽他和多图说的并不一样?
“为什麽不杀了我?”不再绕弯子,风月径直问他。
老古力沈默一阵,才说:“因为多图不想杀你,他想拿你去和昊王换取粮食。可是我不想!松岩人都很狡诈,昊王不会诚实的带著粮食等待我们!他会在粮食中藏满士兵和利剑,将我们杀死!所以我不同意,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风月一阵冷汗。
庆泽的确会像他说的那样,明里送粮,暗中伏兵。
然而一切已经不容他多想,老古力说了声:“进来吧!”接著帘子一掀,两个壮汉子弓腰进来。
“把他带过去。”老古力苍劲的声音里带著不容抗拒的严肃,两个壮汉子应了一声,抓著风月强拉了出去。
风月踉踉跄跄的被他们连拉带拽,胳膊上传来被抓得几乎断掉的疼,眼前徒然大亮,已经到了一大片帐篷的中央。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足术人,皆是披发左衽,脸颊凹陷,目光呆滞,身上破烂肮脏,甚至看不出男女。却有几个正在给婴儿喂奶的,就那麽坦然自若的裸漏著乳房。
风月被这两个壮汉抓著,疼得眼泪几乎下来。心中知道此时凶险至极,却无能为力。
莫非此生便要如此结束?风月心中疼痛难以形容,本想著无论如何,都要与庆泽同生共死,不料命运弄人,竟要命丧异域他乡。
庆泽知道了,会是怎样悲伤?自己的尸体,还能不能让他看见?
泪眼迷蒙,抬眼望,天边草原茫茫,归途不知何处,爱人身在何方?
是否正为了自己殚精竭虑,是否正为了自己草原纵缰?是否在晚上彻夜难眠,是否在白天痛断肝肠?
纵使生死永相隔,纵使相思无觅处,愿将魂魄化风语,夜夜梦中诉衷肠。
天高地广,情到深处,可否令天地变色,可否令日月无光?
沧海的最後一
滴眼泪,可是为了你我而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