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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小寒

作者:将军不语字数:4322更新:2024-11-12 21:30

二三九的小寒,天气越发冷了,江南虽说不上天寒地冻,可那股子湿冷,比北方更加难熬。

道白锁了庐舍,还用了一张从家族府库兑换出来的符箓封上了粮仓,带着道紫和怜月回瓷里镇,同家人一块儿过年。

因为知道道白不喜欢乌程县那栋过于奢华的大宅,于是,今年陈之一家干脆搬回瓷里镇的老宅过年了。

“手脚都给我当心点,碰坏了东西,把你们卖了都未必赔得起!”

陈洪押着几辆装满了箱子的大车,在家门前的石板路上居然被堵住了路,到底是年关了,瓷里镇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许多旧日的街坊看到陈之一家回来了,都围过来,朝一身绫罗绸缎的陈洪不住说吉利话,期盼着能讨到几个赏钱。

一开始陈洪也没觉得什么,撒些铜板,让这些街坊乡人说自己些好话,也省得回头道白又要给自己挑刺。可没想到,他一把钱撒出去,反而引来了更多道贺的人,瓷里镇的街道又窄,生生把陈家的几辆大车堵在了街上。

这下陈洪可急了,他这车上可都是好宝贝,蜀中的织锦,会稽的青瓷,海岱的文集,都是这些年家里攒下来的,这些邋遢家伙便是摸个手印上去,他都要亏不知多少银钱。

而作为乌程县的县丞,陈之家自然不是好惹的,陈洪喝令一声,十几个膀大腰圆、戴盔佩刀的县兵站出来,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赶走了来讨钱的人群。

几辆大车总算能往前挪动了,陈洪啐了一声,看着畏缩不敢再近前的人群,骂了一句:

“一群刁民,真是没有规矩!”

刚说完,突然一枚铜板砸到陈洪的头上,他不由愣了一下,抬头去望天上,紧接着第二枚铜板正正好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疼得陈洪叫了一声。

“嘻嘻嘻!”

孩童的嬉笑声传来,顿时惹得陈洪大怒,养尊处优了这些年,他是真的把自己当爷了,哪里能忍受这种恶作剧。

“谁?哪个小赤佬捣鬼?”

一众县兵立刻开始搜索周围的街道小巷,要把看见的小孩子都抓出来,引得原本聚在这里的人群赶紧护着孩子四散。

陈洪倒也没那么丧心病狂,只是怒急了而已,看着人群退开,他也没让手下的县兵穷追,吓唬吓唬就得了。

道白带着道紫和怜月,逆着散开的人群,来到了陈家老宅前。

看到弟弟道白,陈洪心里小小的惊了一下,还好他刚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又要给这个弟弟教训了!

“白、白哥儿来啦,怎么走着来的,早知道我就亲自去接你们了……”

陈洪努力挤出笑容,瞥见低头跟在道白身后的怜月时,眼角不由得就抽搐了一下。

明明长得也不怎么样,小家雀怎么就攀上枝头变凤凰了?还好这丫头长得不出挑,我没碰过她,不然……回头还是得问问屋里那几个,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崔家的这丫头。

陈洪在疑心暗鬼,生怕鸡犬升天的崔怜月会在道白耳边吹枕头风,却没想到道白的注意力几乎都不在他这个大哥身上,抬头直直看着天上。

“白哥儿,这是咋了,莫非天上有什么?”

道白是修士,他这么一仰头看天,顿时让陈洪觉得后颈发凉。

难不成,刚才打我那两枚铜板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是哪个仙人丢下来的?

陈洪不知道什么样的仙人会如此无聊,搞这种恶作剧,但道白的视线让他真的很不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砸到的额头,看看有没有肿起来。

不摸还好,这一摸真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道白可没想到大哥心里那么多戏,他只是察觉到了有灵气的波动,才抬头望了一眼。

“刚才有个修士在这里,不过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听到这话,陈洪下意识的一缩脖子。

“是、是吗?咱们陈家的地头上,什、什么人敢来捣乱?”

道白看向陈洪,虽然他没看见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听陈洪的语气,肯定是有事情。

“兄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陈洪犹豫了下,一开始他还本着出了事就要瞒的想法,打算蒙混过去,可一瞥见道紫那眯着眼看人的目光后,不由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一点不敢隐瞒。

道白若有所思,看起来那个修士真就是来恶作剧的,而且从道白感应到的灵气波动来看,大概是炼气初期左右的修为,甚至可能突破还没多久,境界并不稳固,一使用法力,就留下了颇为明显的痕迹。

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道白暂时想不明白,而对方既然没有敌意,只是搞恶作剧,道白也就没有深究,只是暂时把这件事记在心底。

“兄长不用担心,一个炼气初期的孩子,大概是刚突破觉得好玩罢了,看见我便跑远了,不用在意。”

道白说不用在意,那么陈洪即使心里在意得不得了,也只能装作不在意,迎着道白三人踏上门口的七阶台阶,两扇红漆大门大开,穿过三进的院落,来到老宅的后院。

和六年前道白来时相比,这座宅院外围扩建了一圈,不过内里变化并不大。因为安排了一些仆人常年打扫,宅院里很是干净,一家人搬进来,立刻就能开伙摆宴。

两个健仆扛了锄头,掘开了天井角落的地,把埋在下头的两坛清德黄小心翼翼取出来,这两坛酒,当年只有陈道渌来时,陈之才舍得拿出来招待,陈道渌没留下,陈之就把两坛酒存到了今天,一直都没舍得拿出来。

道白经过时,陈洪特意指给了他看那两坛酒:“白哥儿,这两坛清德黄,父亲存了快二十年了,比你年纪都大哩。这么些年始终没舍得拿出来,今天你归家,他可是特意交代开坛给你尝一尝。”

这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了,六年前道白虽然上山修道了,但在归来峰上依旧没有任何根基,他必须继续对父亲陈之无比孝顺,才能在宗族里保持一个好名声。

但现在,道白已经在陈家站稳了脚跟,四伯陈求法是他在归来峰最大的后盾,下菰城和落梅峰的两次表现,也让道白在老祖陈君谋那里得到了初步的认可,陈家的修士们对道白的为人和能力都有了认同,道白也就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用孝顺来争取别人对自己的好印象了。

所以,几个月前他在乌程县同父兄见面时,不再像六年前那样一见面就对陈之大礼参拜,只是保持了基本的礼仪。甚至他可以逼迫父兄解放奴婢、分发田地,而陈之陈洪面对这样的逼迫,只能生闷气,却不敢和道白强项硬顶。

如果说六年前的道白是“潜龙勿用”,现在他便是“见龙在田”,陈之已经要像对待陈道渌一样对待这个儿子了。

不过熟读《感应篇》的道白没忘记,“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之后,就是“亢龙有悔”,物极必反,乾卦走到了极点,便是太阳化太阴,盛极而衰。

所以,哪怕他对陈之、陈洪这对父兄做的一些傻事很是烦恼,但他还是得尊重两人。

“父亲厚爱,儿感激不尽。”

说完,他又扭头瞅向了厨房,老宅的厨房仍在天井前的隔断那儿,道白往后院走去拜会父母的路上,闻到了厨房的油香,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因为早早得到了陈之的言语,老宅的仆人们早早就筹备起小寒的家宴,天刚亮后厨就宰鸡杀猪,整饬起鸡鸭鱼肉来。

嫂子张氏记得道白最爱吃老豆腐,让人去买了豆腐,亲自下厨,就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哟,白哥儿回来了呀!上回在县里看你吃得不痛快,今天啊还是嫂子来,给你做顿好吃的,你爱吃那几样,梅菜扣肉、腌笃鲜、油焖笋、粉蒸肉,还有你最爱的老豆腐,一样不少,你敞开了吃!”

道白一时有些恍然,父亲陈之和哥哥陈洪对自己的讨好,多半是带着些用心的,但嫂子张氏对自己的好,那是完完全全出自本心,没有丝毫的杂念,简直就和亲生的姐姐一样。这个家门里,除了嫂子,就只有道白的生母徐氏会对他这么好了。

想到这里,道白三两下脱了道袍,撩起袖子,走进厨房。

“嫂子这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光吃不做事,让弟弟来给你打下手。”

张氏愣住,别说道白这样的修道者了,就是陈洪这样的凡人,有哪个大老爷们肯下厨打下手的?

“使不得使不得,白哥儿你去看老爷太太他们就好,这儿我来就是。”

“老爷太太当然是要见的,可都到这儿了,哪里有让嫂子一个人忙活而不帮忙的道理。”

道白从帮厨手里接过活计,开始剥起了冬笋。外头的陈洪正想劝,道紫和怜月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也来帮嫂子!”

“大奶奶,揉面的事情让我来吧。”

陈洪和张氏这对夫妻愣住,一时间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

道白一边剥笋,一边和嫂子闲聊。

“老爷和太太近来都好吧?”

“好着呢,这些年家里过得宽裕,二老自然没不好的。你也晓得,老爷最喜欢吃四明汤团,今年不惜多花些钱,专程遣人去甬上县买呢!”

“才哥儿怎么样了?上次回家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正好手头闲余的灵岩石,我雕个小物件给他,算补上之前的见面礼吧。”

张氏农家女儿出身,性情比较粗放,不像那些门户出身的小姐那样格外讲规矩,道白这么说,她也就放下要劝说的那些话语,笑着应道:“白哥儿可真是有心了,这孩子现在贪玩得很,你意思意思便是了,不用太过客气。”

陈洪一听妻子这么说话,赶紧抢过话头:“白哥儿,你那什么石头,是修道要用的宝贝,给个毛头孩子作甚,自己留着便是,休浪费了。”

被陈洪这么一讲,张氏才会了意,连忙应着丈夫的话说。

道白笑笑,说道:“不打紧的,才哥儿是我亲侄子,给个小玩意儿值当什么。倒是兄长,你可该努努力,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可不行啊!孩子多,说不定就出个有修道资质的,咱爹就盼着在族里能有个脸面,我是修道之身,这事只能靠你了。”

居然被弟弟这么说,陈洪只能尴尬笑笑,反反复复地拿手去揉鼻子。

倒是张氏大咧咧地替丈夫解释:“我都快三十了,上了年纪,有才哥儿一个就知足了,要是老管着老爷们,那可就该让人说闲话咯。这两年你哥收了两个小的到房里,我也不拦着了,毕竟这么多年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让他换块田地播种子吧!”

道紫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张氏也哈哈跟着笑,怜月却不像她们这样放得开,红着脸扭过头,掩饰自己的羞涩。

陈洪只能接着噶笑,一边在心里暗暗埋怨妻子不会说话,一边赶紧转移话题:“白哥儿才是,早些成亲,生下子嗣才是,老爷和姨娘都盼着呢!”

说着,他偷瞄了眼怜月,暗暗猜测道白和她到了哪一步。

厨房里唯独道白没笑,脸孔反而更加严肃了。

“兄长纳妾了?倒是恭喜得迟了。”

道白说着恭喜两字的时候,那语调冰冷得惊了陈洪一哆嗦。

“我呢,一直记得小时候嫂娘照顾,往后定是要给兄嫂养老送终的。都说一代新人换旧人,兄长纳妾,我这做弟弟本不该说什么的。”

道白特意换了称呼,称呼张氏为“嫂娘”,陈洪只要不傻都能听懂这称谓的意思。

“我只是有一点不懂,要问问兄长,嫂娘是正妻,在厨房里忙活着,您那两位房里人在做什么?”

道白双手麻利的给冬笋剥皮,这动作莫名的让陈洪眼皮一跳。弟弟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张氏这嫂子道白是愿意孝敬着的,陈洪纳妾他也不阻拦,可要是宠着小的忘了正妻,那道白可就不答应了。

这个表态,基本向陈洪明确宣示了,他就是要给张氏撑腰。只要他陈道白活着,那陈洪的正妻只能是张氏,小妾再得宠,也不能出现正妻在厨房干活,妾室自在快活的事情!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二三九的寒天,陈洪居然冒出了满头的汗水。他算是怕了这弟弟了,有道白在,他这辈子大概都给拘束着,奴婢成群、高宅大院、金屋藏娇,这些事情他最好想都不要想。而且,道白是修道者,寿命肯定远比他这个凡人要长,只怕到死,陈洪都要被这个弟弟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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