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下榻在北俄租界,临近老龙头火车站的契罗夫大街101号,一个私人住宅改成的小客栈里面。”
“平时深居简出的,除开国术协会以外,别的地儿都没去,就喜欢在法岚租界乱逛。”
“这两天去了劝业场,去了红墙道看球,去了两趟天上人间,昨晚上还去了紫竹林广场凑热闹。”
扳着指头挨着数的斑鸠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天上人间就是以前的巴黎夜花园。”
“我一开始跟了他一整天,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为了不暴露,于是找了人换着跟。”
“就在刚才消息传了回来,终于是有所发现了。”
听着斑鸠的话,万沐春皱起了眉头。
这个自称是南方武术协会派来的代表,当时下火车的时候便耽误了时间,害得一向守时的万沐春在参加蓝鳍机车试车会的时候迟到了片刻。
齐青崖听说了之后,就觉得其中恐怕有所隐情,所以才让斑鸠一直跟着。
她昨天也向南方武术协会发送了电报,想要再度确认一下代表的身份信息,按照时间来说,今天怎么也该回信了。
“他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在路边摊和一个胖子多说了几句话。”
“虽然装作一副无事模样,但毕竟是南方人,点了一碗淡出鸟来的清汤拉面,他一个习武之人吃着竟然额头上见汗。”
“摊主说他说话的内容没听清,但声音却是明显有些紧张发抖。”
听着斑鸠的话,齐青崖一头雾水。
“胖子?”
“还是个洋人。”
斑鸠不说还好,这一说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一个洋人又怎么会牵扯到国术协会的事情上来?
且不说荣国的武术多少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开来,就算他想挖掘一些有关呼吸法的秘传,也绝对不会找上这个致力于消除门第之间的国术协会啊。
难不成是为了还不知道前景的散打?
“这两天我和他聊起散打的事情来,他都是支支吾吾的,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模样。”
朝着脑后拢了拢头发的万沐春皱起了眉头。
“反倒是一直向我打听九格格的事情。”
听着万沐春的话,最后一点怀疑也被否定。
一个想打听九格格的外国人,任凭谁也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系。
“帮我找到那位洋人的行踪,这件事儿要在我们出海之前把它解决了。”
齐青崖拍了拍斑鸠的肩膀,“这两天你好好准备,事情交给其他脚行的兄弟帮衬一番。”
听着齐青崖的话,一旁的洪豆浓也点了点头。
“我亲自过问。”
要是别人接手,斑鸠或许不放心,但若是洪豆浓这位脚行的玲珑骰子发话,那只能是比他做的更好。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可他在打听到九格格的消息之后,似乎对国术协会的兴趣愈发减少了,昨天他就已经拒绝了我的洽谈邀请,说是身体抱恙。”
“可我派人前去看问,却发现他不在住处。”
“想来今日南方武术协会就该给我回电报了,到时候这人的身份定然隐藏不了,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些打草惊蛇了?”
万沐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必在这人身上多花功夫,反正也没什么恶意。
但齐青崖可不这么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行事大度,自然无法理解宵小之辈的卑鄙心态。”
还是洪豆浓开口,她走到万沐春的身边,却抬起眸子看向了齐青崖。
“这件事情不处理妥当,恐怕他都不能放心离开津门,也对,夜长梦多,今天脚行一定会找到那个洋人。”
万沐春看向了齐青崖,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镜片。
她想说些什么,稍薄的嘴唇嗫嗫,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而齐青崖也知道万沐春在外人面前的清冷脾气,并不是她故作清高,而是因为她从小就用冷漠织茧,把自己保护起来。
唯有齐青崖能够触到最柔软的万沐春。
于是他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放心。”
......
万沐春有国术协会的事情要忙,三十八师是一条捷径,比之北洋心炁学堂要见效快的多,她自然不能辜负了齐青崖的好意。
而洪豆浓更是有偌大一个商会的事务等着他解决,蓝海商会上下上千张嘴巴要吃饭,她也不可能抛下这摊子事不去管。
所以虽然说着齐青崖要顿顿和她一起吃饭,可也就吃饭的时候有时间了。
两人再一次同坐一辆车去往北俄租界,又把齐青崖一个人扔在了法岚租界的大街上。
他琢磨着这儿离巴黎夜花园也不远,于是便想着走过去看看。
早在方直孺死后不久,巴黎夜花园便被关蒺藜不动声色的快速处理掉了。
现在这地儿由一个皖地来的商人接手,据说做的是矿石加工的生意,手上捏着上百座晋地煤铁矿场的渠道,就连政府强管控的天水矿脉,他也讨要了些最外围处理渣滓的赔本赚吆喝的运输业务。
这人头脑不算聪明
,但却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北方战事一打响,更是立马牵头号召皖晋两地的商人一起募捐,粗加工好的金属一车一车的送往了军工厂,不仅分毫不取,就连运费也是自己掏。
但最拿得出手的事儿,还属他给青牛陆上机甲部队赞助了上千台机甲。
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这位工业大佬这段日子竟然是朝着津门和申城这两大消金窟同时伸手,压根就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结识朋友。
所以改名为天上人间的巴黎夜花园一开张,就像是不要钱似的连做了一个月的活动。
更是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张用金片制成的会员卡,几乎是硬塞似的给到了达官贵人的手中。
洪豆浓的抽屉里面就有一张。
当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因为他姓姚,和那位已经名动荣国的机甲英雄是一个姓。
齐青崖之所以来到这儿,是因为斑鸠说那位南派拳师曾经两次踏足这里。
若是身怀歹心,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找乐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到了天上人间的门口。
这儿白天不营业,齐青崖站在马路牙子上,脚下的路面还有着清晰可见的修补痕迹。
那颜色明显要浅一些的地面,哪怕是经过了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依旧有着色差。
他当时和李隼当街一战,动静不小。
穿透九格格额头的那一枪,更是解恨。
不对,九格格?
齐青崖忽然是想到了,这个人之所以来到天上人间,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难不成其实他们都猜错了根由,这人的目的并不是国术协会,而一开始就是为了打听九格格的事情,才冒充身份。
在得知新国术协会和九格格并无瓜葛之后,于是就干脆的放弃了和国术协会再多做纠缠。
所以才屡次拒绝了万沐春的洽谈邀请,甚至佯装有病。
就在齐青崖用脚搓着马路牙子胡乱猜测的时候,他发现路的南边走过来一个手中端着啤酒杯的魁梧男人。
松盛大麦啤酒提供的杯子足足能装半斤,可在他手里却像是白酒盅子一样毫不起眼,仿佛不是用手握着,而是用指头拈着。
说是魁梧,其实更多的是肥胖,大肚子挺着,估摸着他自个儿都看不见自个儿的脚。
深眼眶,鹰钩鼻,瞳色发蓝,分明是个洋人。
齐青崖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认得这个人。
......
李斯特这辈子也算是到过大江南北,见过北俄的白熊,也尝过南海的椰子,被伦敦的灰霾呛过喉咙,也在双屿湾喝过劣酒。
但上一次来津门,他连租界都没踏入过,只是在港口的船上嗅到了一丝纸醉金迷的味道。
这次算是耗了几天时间,一边忙着事情,一边也对津门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这儿不仅能够看到各国风景,也能尝到各国酒水,特别是自己手中捏着的这杯松盛大麦啤酒,别看是荣国人酿造的,但凭借他多年的经验来看,不管是啤酒花还是小麦,甚至连酵母,都是从比利时进口而来。
所用的水也绝对不是津门最常见的碱度过高的自来水,说不定便是从哪个山上搬运而来的山泉。
能够在大洋彼岸喝到一口最纯正的鲜啤酒,甚至让李斯特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萌生出了在这儿养老的荒诞念头。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到津门的初衷。
那便是为了完成对天保仔的承诺。
谁让他杀的天保仔,那就回过头来,去杀了那个发布任务的人。
只不过李斯特花了这么几天的功夫,线索还是断在了曾经这座夜花园的老板,方直孺的身上。
这也不怪李斯特,毕竟他对于津门来说是个十足的外人,能够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找到这儿已经殊为不易。
他往上再寻无果,只能往下去找。
好在李斯特曾经去过申城,认识些朋友,所以才能找人报冒名顶替南方武术协会的代表,把主意打到了国术协会的身上。
只可惜这条线索到了巴黎夜花园门口,那脍炙人口的雨中一战便消失了。
所以李斯特这两天总是在这周围踱步,希望能够发现些什么。
以往都是一无所获,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看着街对面那个身上没有一丝心炁波动的普通男人。
虽然只是一个侧身,看不清楚脸,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到对方有着让他无法忽视的威胁感。
他看向齐青崖的时候,齐青崖也扭过头来,毫不退缩地把目光对准了他。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李斯特。
第一次,是在双屿湾,李斯特和天保仔交手的时候。
当时焦疃靠着药剂苟延残喘,和李斯特分别逃跑,齐青崖去拦了焦疃,而天保仔去追了李斯特。
他以为李斯特已经死在了天保仔的手下,毕竟后者可不是什么善茬,李斯特如此设局想要杀死他,又怎么能逃出一条生路?
只能是天保仔主动把他放走。
这样一来的话,齐青崖倒是有些摸不清楚天保仔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不过,不管李斯特和天保仔之间有什么样的隐情,齐青崖都不会允许他影响到了国术协会。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李斯特脸上带着爽朗的微笑,他大大方方的穿过马路,边走边说着,还朝着齐青崖隔空举了一下杯子。
“你应该没见过我。”
哪怕对方身上有着明晃晃58颗心炁指数,但齐青崖仍旧是不卑不亢。
他现在虽然只有三阶心炁,但无论是谁,只要打了他为数不多在乎的几个人的主意,那齐青崖绝对不会退缩半点。
他这句话说的没有一点问题。
虽然齐青崖曾经在浪荡街见过李斯特,但对方那时候全神贯注的和天保仔交手,哪有功夫去管别的事情?
再加上齐青崖当时和现在一样,在雨水炉的特性加持之下,李斯特根本无法察觉到他身上的心炁波动。
所以他敢肯定,李斯特并没有见过自己。
“让我猜猜看。”
原本粗如柱子的路灯在他身边就显得细如秸秆,李斯特竟然是十分放松的靠了上去。
路灯立马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明显已经有些歪了,不过好在李斯特对自己的体型还有些分寸,收了一些力气,这才没有压塌。
“应该是在报纸上,你当时也曾经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对吧,齐青崖齐先生。”
既然李斯特详细的调查了九格格,那自然不可避免的也会注意到将九格格和李隼一起送走的齐青崖的身上。
这事儿不是秘密,报纸上留下的齐青崖的照片也不止一张两张。
所以李斯特说出这番话来,齐青崖并不惊讶。
“是的。”
齐青崖用脚尖踩上了地面的痕迹。
“我想你既然调查的这么清楚,那么也应该知道国术协会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当面问我。”
他一字一顿,眼睛里面满是不容置喙的果决。
“别再去叨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