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高老板捧场。”
齐青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高鑫桥面前,两人就像久别未逢的老友一般握着手使劲摇晃。
“齐先生哪里的话。”
满面带笑的高鑫桥见着其他人有意无意的远离自己,于是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半步,和齐青崖保持着一个十分礼貌的距离。
一松手,高鑫桥便继续开口。
“齐先生一回来,便让国术协会破后而立,我看现在的新国术协会相较于之前那个尾大不掉的机构,要健康蓬勃的多。”
“在场的各位都是津门排得上名号的英雄豪杰,没有一个腌臜的人。”
一拱手,高鑫桥感叹似的补了一句。
“依我看,国术协会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高鑫桥的这番话看似有些吹捧的嫌疑,但是却轻描淡写点到为止,并不惹人生厌。
所以齐青崖也乐得回话。
“都是万会长的功劳。”
见着齐青崖如此开口,高鑫桥便极为懂眼的,再也闭口不谈国术协会的事。
而是另起话头。
“这栋小红楼真是不错,外面看起来十分大气,没想到里面还另有乾坤。”
“都是洪会长的功劳。”
听着齐青崖这两句回答,把高鑫桥弄的一愣。
好家伙,当着我的面端了两碗软饭呼哧呼哧的往下旋是吧?
“不过要我说最好的,还是现在的北俄租界这块地方。”
高鑫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要说的方向。
“齐先生您才刚回来津门,不知道这段时间九河下梢风起云涌,原来的九国飞地现在变成了八国。”
“这租界啊,以往越风光,现在越落魄。以往默默无闻的,现在反而是最为舒适安全,就比如咱们脚下的北俄租界。”
高鑫桥发自内心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苦涩。
“可我高鑫桥是抱着德里图的大腿才发的家,这事儿津门人人都知道。”
“我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产业呢,又全在英格里租界,房子立着商铺开着,它们也没办法长腿跑了。”
越说声音越低,满面愁容的高鑫桥一点都没有表演的成分。
他是真的整夜整夜愁的睡不着觉。
“你也知道,我和巴黎夜花园不对付。”
这句话一说,就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态度。
“而在津门混饭吃的,哪有能不看他们脸色的?我想了又想,好像只有齐先生您和我是一路人。”
巴黎夜花园背后就是方直孺,或者说是三河岛清修会。
当时齐青崖第一次见到高鑫桥,就是在巴黎夜花园楼顶的宴会厅里。
那也是小杨海月第一次露面。
当然高鑫桥肚子里面是一百万个不愿意,他辛辛苦苦藏着掖着,为小杨海月造了几个月的势。
本想着能让小杨海月的露面震惊全国,结果却被巴黎夜花园强行抢了先。
但他却敢怒不敢言,毕竟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明白巴黎夜花园背后的老板身份。
可他这肚子气,第二天一早便痛痛快快全部都给释放出来。
原因无他,那便是张虎岑死了。
高鑫桥根本就不敢多想,他那时无意的指了指路,竟然是造成了如此大的后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高鑫桥立马把脸上的笑都给憋了回去。
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生怕方直孺的死会追查到他身上。
他在三河岛清修会面前,简直就像是一株路边的野草。
是个人都能踩上两脚,说拔也就顺手拔掉。
“高老板生意能做这么大,又喜欢结交朋友,总有几个说得上话,愿意伸手的吧?”
齐青崖并不了解高鑫桥,所以自然也不会给他交底。
听着这个问题,高鑫桥耸了耸肩膀。
“要是高某人现在面前横着的是一条小河,自然不用帮忙也能轻松跨过。”
“可见如今高某人面前的是一片百丈高的巨浪,小船碰上就是粉身碎骨,得找一艘能踩在浪尖上的大船。”
“只有从滔天巨浪里活下来之后,接我的那艘船才会帮我上岸。”
期间他也不是没想过找到自己身后的那位帮忙。
可彼时的北洋水师虽然已经开始接受北平督察组的调查,但却依旧不是什么人都能忤逆的。
哪怕是现在的方大人已经被留在了大沽口,没办法北上战场。
但在水落石出之前,没人敢做出些惹怒三河岛清修会的事情。
当然,齐青崖除外。
高鑫桥这番话已经说得很通透了。
他一个商人,在津门做到如此大的生意,显然是借助德里图这个跳板,攀上了津门的高层关系。
但是现在局势扑朔迷离,那位在还未明朗之前,当然选择明哲保身。
高鑫桥死了也就死了,以后想要再找一个白手套,再轻松不过,碍不了事儿。
齐青崖轻轻点了点头。
想要让三河岛清修会彻底垮台,单靠武力肯定不行。
或许高鑫桥背后的那双手可以利用到。
可现
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剪彩时间到。”
万沐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在场的所有宾客都把目光投到了大厅中央。
邱离和另一个弟子,一左一右举着牌匾,满脸都是光。
虽然主角不是他们,但亲身参与,也是一件足够吹嘘的事情了。
在轻垂的红绸缎后面,万沐春和洪豆浓一左一右,轻轻牵起了团好的红花。
“啧啧啧,场地虽小,仪式也不算隆重,但就单单这两位站在这儿,就没有比这更排场的了。”
“我都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谁身上了,两位会长都是人杰,各有千秋啊。”
赞叹声此起彼伏,而半蹲在地上的记者差点把快门都按烂了。
万会长和洪会长两人同框,这张照片哪怕是送到北洋画报,也是毫无疑问能够登上名媛板块头条的。
业绩有了,提成更是少不了!
只不过这两人的距离似乎有点儿远,显得多少有些生分,中间空的位置都能再站下一个人了。
于是乎着急的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两位会长,能不能再凑近一些!”
可他的请求却换来了万沐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
“有请齐先生,上台剪彩。”
听到这句话的商贾们,最起码有一半都愣到原地。
然后疯狂的甩着头四处打量。
齐先生?
哪个齐先生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是让万沐春和洪豆浓主动把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等着他来剪彩?
当看到从高鑫桥身边,迈步走向台中央的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不满的情绪到达了最顶峰。
你说要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也就罢了。
可竟然是一个气宇轩昂,面容俊朗的年轻人。
而且就凭他走的这两步,不难看出他的气质也如他那挺直的背一般,不卑不亢。
“这人是谁?没听说过呀?”
“难不成是北平来的公子哥?”
“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气度,说不是世家出来的我都不相信。”
“啧啧啧,多少有些德不配位。”
几人压低声音讨论着,却是让旁边的徐四存听了个正着。
他哼了一声,胡子下面的嘴巴皮子一翻,话语里面尽是讽刺。
“你们知道个屁。”
“他就是齐青崖,没有他,哪里来的散打?又哪里来的新国术协会?”
“齐先生要是不配站在这个位置,谁又有资格?”
其实徐四存完全不用说这么多。
齐青崖三个字一出口,那些讨论的商贾们便没有了任何情绪。
他们关注国术协会,就不得不关注到齐青崖的身上。
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一踏入津门的国术圈子,便像是地震一样,把原本已然迟暮的国术协会抄了个底朝天。
而后更是手段果决,雷厉风行,直抒胸中不平气,任谁看了不说一声好?
也怪这两天的报纸没有多余的地方,否则他们早就该知道齐青崖回到津门的消息。
又哪里会闹出这种笑话?
这下好,一个个都把嘴巴闭紧,再不作声。
甚至几个年轻些的,眼睛里面都露出了羡慕的光彩。
见到齐青崖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两人中间,接过来万沐春递的剪刀。
她便缓缓开口。
简明扼要,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请诸公见证,新国术协会今日正式开始运营。”
咔嚓,红缎成了四截。
哗啦,牌匾露了出来。
“好!”
“恭喜恭喜!”
喝彩声和掌声响透了整个小红楼,站在这儿的人,都毫不吝啬的由衷祝福国术协会的茁壮成长。
......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英格里租界,剑桥道55号。
黑瓦红檐漆大梁,青花白碗绿茶汤。
只不过这碗茶早已经放的凉透,桌边的人也没伸手去动。
左边太师椅上团坐着一个魁梧汉子,梳得齐整的头发露出额头,黑灰白三色交杂。
裁线讲究的灰色方菱长袍下面罩着鼓囊肌肉,拿着报纸的手掌宽厚如砖,粗壮的手指就像是长满赖疤的树枝。
“回大人的话,三人的宅子我都已经去过,没有任何痕迹。”
“周边的邻居我也问了话,说是昨夜就没回来。”
“但是昨天夜里,金汤桥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威势惊人。”
“两边的警署调查发现,应该是人为所致,恐怕...”
这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跪在地上压根就不敢抬头看男人的脸。
在关蒺藜手下当差这么多年,这座庆王府里面埋了多少人他可是一清二楚。
给三河岛清修会做事,不能出一点纰漏。
若是有了问题,那便连带着出了问题的人一起解决。
这个点,在关蒺藜的身上践行的十二分到位。
往日他还是庆亲王载振的贴身保镖的时候,也只是心炁高昂,一身北少林三十六抓解脱法炉火纯青罢了。
可当他在三河岛清修会的帮助下入主庆王府之后,便成为了其最忠实的一条狗。
“我没记错的话,沈渔就住在东浮桥北桥头吧?”
“是的,他今年年初搬了进去,就没挪过窝。”
关蒺藜的眼睛一直停在荣华报那短短一篇关于金汤桥的报道上。
脸色阴沉。
自从方大人被软禁起来之后,消息的传递便成了一个天大的难事。
上一次的命令,除开处理掉三河岛清修会的尾巴以外。
再一个就是杀死齐青崖,为方直孺方公子报仇。
关蒺藜是个粗人,但他行事却是一点都不鲁莽,甚至小心的有些过分。
否则也不会在庆亲王日薄西山之后,便立马找到三河岛清修会,给自己铺好了后路。
于是他一边派人打听着齐青崖的消息,一边处理着三河岛清修会那些见不得光的灰色产业。
譬如已经转手的巴黎夜花园,比如沉入海底的东海海盗。
没想到没过多久,齐青崖竟然是主动回到了津门。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马选择对其动手。
他担心齐青崖驾驶着机甲反抗之际,在津门闯下轩然大波,把事情闹的下不了台。
于是就让手下逐渐削弱齐青崖手中的所有力量,等到其赤手空拳之时,再悄无声息地把他杀死。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是因为关蒺藜一系列的错误判断,才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
若是换做方大人亲自下令,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关蒺藜越想越烦,可他却在心里面一直朝着自己强调。
急则生乱,现在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错误。
齐青崖必须死,可三河岛清修会绝对不能受到半点影响。
“官方有说法吗?”
“营造局给了其他参与金汤桥建造的三方压力,让他们务必找到事情的真相,然后公诸于众,用来平息舆论。”
“所以亚平宁和奥斯马加各自出人,组建了一支打捞队,已经在海河里面打捞尸体。”
关蒺藜把手中的报纸捏成了一团。
“现在的局势不同以前,哪怕他们三人的身份隐蔽,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要避免产生更大的影响。”
“你去盯着打捞队,晚上也不要合眼,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刀客一般,扫视着跪倒在他面前的人,偶尔开口,语气冰冷。
“记住,津门今非昔比,要是这件事出了岔子,不仅仅是你,就连我恐怕也难逃一劫。”
“所以别再犯和他们三人一样的错误。”
“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