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睡到八点才起床的齐青崖站在院子里面,迎着津门万年不变的昏暗天光伸了个懒腰。
一旁忙了一早上文案工作的的万沐春,一把把牙缸塞到了他的怀里。
“早餐给你放桌子上了。”
自从万沐春把西装换成了唐褂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以往的穿衣风格。
今天也是如此,从头到脚一身黑。
倒显得皮肤格外白皙了。
打着哈欠的齐青崖点了点头,跑到院子角落的台子上开始刷牙。
昨天晚上他回到研究所之后,终于又是把伍老大珍藏的临期药品用了个精光。
悄悄摸摸的,没敢惊扰睡在他房间的万沐春。
硬是和伍老大挤了一晚上。
“这得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就在齐青崖品尝着津门自来水里面那久违的苦咸味儿,从里屋里钻出来的伍老大,鬼鬼祟祟的搂着一张报纸凑了过来。
他伸手指着报纸背面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那篇文章。
“难怪一身伤。”
昨夜金汤桥的离奇爆炸,在各方人士无端的猜测之下,似乎和北方战事沾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得益于这一点,终于是在这几天寸土寸金的报纸上,占据了半个巴掌大小的版面。
里面全是各种阴谋论,有的说是阿瑞卡的间谍所为,为的就是阻碍后方基础建设的实施。
金汤桥只是个开始,后面必定会迎来更加疯狂的手段。
还有的想的要深一些,揣测是因为荣国政府关停了阿瑞卡人的企业,所以失去工作的人借机报复。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还有各种佐论推导,看起来煞有其事,实则经不住丁点推敲。
恐怕身后难免有推手。
但无论如何,半点没扯上齐青崖。
也就是伍老大习惯了他那只要半夜回来带着伤,明天就一定能上报纸的作风。
所以才大胆猜测。
“你可别瞎说。”
齐青崖嘴里面含着漱口的水,一圈泡沫里含糊不清的回答着。
“昨天我逗狗玩儿呢,不小心弄了一身伤。”
伍老大白了齐青崖一眼,心想着你这哪里是逗狗?可不是逗我玩吗?
于是撇着脸,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什么狗能把你弄伤?那要是真有这样的狗,岂不是能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吐出一嘴水柱,齐青崖双手接水泼脸,回头看着伍老大那铁打不动的9颗心炁。
“你还真别说...”
洗漱完毕,他和伍老大坐在桌子上,吃着豆浆油条。
一旁的万沐春却是正襟危坐,手上时刻不离她那本牛皮本子,盯着大快朵颐的齐青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吃快点,今天国术协会开张第一天,我邀请了许多商界名宿和社会名流,还有个荣华报的记者主动请缨。”
“这可难得,还有一个钟头零三分钟,咱们千万别迟到。”
昨天定下所有事宜,今日便正式运行,这便是万沐春办事的效率,也足以见得她的责任心。
所以那些受邀的人都十分爽快的点头答应,愿意卖给万沐春这个面子。
齐青崖囫囵答应,只管往嘴巴里面塞。
眼睛却是瞄到了摊在桌子上报纸的头条。
那张占据了半个版面的巨幅照片,一下子便把齐青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具漆面已经斑驳的陆地型机甲,青乌色的涂装上面全是银白色的弹痕。
大面积的火药熏黑的图案盖住了机甲的胸口,各个外悬装甲之间的缝隙里,卡满了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肉。
背后是熊熊燃烧的敌人的军营,黑烟滚滚,遮天蔽日。
虽然只是一张黑白照片,可却仿佛让人看见了枪林弹雨,尸山血海。
这具青牛机甲刚刚脱离战场,驾驶员甚至没来得及出舱。
只摘下了头盔正面的装甲,露出了里面那张布满了血和汗的脸庞。
短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从栏栅里面溅进来的鲜血已经结痂,咬破的嘴唇变成一块乌黑淤血,原本英气十足的面容被脏污遮掩。
唯独那双眼睛。
那双充满了坚定神色的眼睛,没有被硝烟所熏染,没有被鲜血所玷污。
黑白分明,澄澈清醒。
正在向所有看见这张照片的人宣告着荣国的决心。
高句丽半岛,荣国势在必得!
报纸的标题只有十个加粗的大字,足够醒目。
“青牛踏涟川,姚动斩敌连”
又是姚动。
她似乎已经成为了这次高句丽战场的英雄,战地记者毫不吝啬胶卷和篇幅,让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有故意为之的嫌疑,但作为新荣国第一次对外战争,的确需要一个足够吸睛的点,来拉动所有荣国人的情绪。
姚动只是一个开始,后续肯定还有更多战斗英雄的出现。
这也是对外宣传的一个途径,让其他所有蠢蠢欲动的国家,掂量掂量现在的荣国力量。
不仅仅是首战告捷,接下来的几次正面交锋都是荣国占据上风
。
但大家都明白,现如今阿瑞卡人还未正式登场,守在前线的,都是被推到三八线上的高丽军队。
这些早就丧失了血性的软脚虾不能说是一击即溃吧,但也真的起不到什么阻拦荣国军队脚步的作用。
哪怕是阿瑞卡人没有吝啬先进装备,给他们武装到了牙齿。
可在战争意志方面,早就习惯了寄人篱下抱大腿的高丽人,却是再大口径的炮管都没办法支撑起来的。
所以现在的胜负并不能决定什么。
阿瑞卡是没当回事儿,荣国人别看一直在宣传,也只是把它当作彩头罢了。
真正的战斗一定会在入秋的时候正式打响。
到那时候,战争带来的每一个荣誉,都是建立在无比惨重的代价之上的。
一眼扫过了所有报道,齐青崖也吃完了豆浆油条。
他看着碗底里还未化开的白糖粒,十分随意的用手背一抹嘴,站起身来,朝着万沐春说道。
“走吧,咱们坐车去。”
......
“不坐车难道还走路?”
营造局的张局长没好气的给这个空降而来的年轻人甩了个脸色。
前方枪炮一响,他这个津海关道营造局局长便在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之下脚不沾地的连轴转。
一连几夜的合不上眼。
黑眼圈爬了半个脸,天天吃黑芝麻养的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
金汤桥是营造局接下来的第一个任务。
他不仅要协调桥梁两岸的亚平宁和奥斯马加租界,还要和那帮佛拉芒人对齐工程进度。
原本是交代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去负责,想着十拿九稳的事不会出什么岔子,也算是给他的履历里面开个好头。
好不容易敲定方案连夜赶工,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现在他不得不自己亲自去现场走一遭。
所以虽然知道他背景斐然,但张局长的脾气随着血压一起升的老高。
现在每天睁眼都有实事儿要干,哪里还有工夫去给他擦屁股?
“局长,前面的河堤全部被炸毁了,没办法停车,咱们只能在这儿下。”
张局长也没有矫情,骂骂咧咧的打开车门,一不小心踩了一块飞到边上的石头,差点崴了脚。
等他站定身子重新看着眼前景象的时候,心里面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原本足有五米高的河堤被削了一半,露出了里面每一块都有数吨重的巨大基石。
石栏杆更是早就不翼而飞,足足空了上百米光秃秃的距离。
而这些废石渣土,一半抛洒进了海河之中,一半没有任何规律的扬飞在了巨坑周围。
“佛拉芒人呢?他们非得要来监工权,现在搞成这副模样,负责人在哪里?”
“在桥墩那边等着。”
还没走近,便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白人正夸张的对着工人大喊大叫。
已经被烧光的脚手架开始重新搭建,只是一早上的功夫便已经恢复了三分之一。
可他仍旧嫌慢,所以才在这儿发脾气。
但他知道这些荣国工人已经是速度最快的了,要是换上其他国家的,非得磨磨蹭蹭搞上半个月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爆炸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总要找个途径发泄。
“亨利先生,昨天晚上金汤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王重洋王秘书自然不能等着领导开口质问。
别看他文质彬彬的,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色粗框镜,梳着中分背头,一副书生模样。
但皱起眉喝问的时候却是中气十足。
亨利一听是王重洋的声音,自然知道这个在金汤桥修建的商议之初,就作风强硬的容国人不好相处。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更加油盐不进的领导,所以要赶在那张黑脸开口之前把自己撇清关系。
他双手扬了起来,一边摇着头一边直嚷嚷。
“我已经联系了亚平宁和奥斯马加两地的警署,根本没有丝毫线索和头绪。”
“只是根据爆炸的痕迹判定,并不是火药和天水,而是心炁碰撞导致的。”
“换句话说,昨天有两个心炁高手在这里决一生死,所以才把这儿搞得一团糟。”
张松涛显然对他这个解释一点都不满意。
当武侠小说呢,决战紫荆之巅吗
“人找到了吗?原因是什么?是无心之举还是别有用心?”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亨利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天亮才几个小时,他哪里去知道的这么清楚?
但心里面这样想,嘴巴可不能这么说。
现如今租界的地位在津门江河日下,他们这些洋人可不敢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
荣国政府起草的租界共制法案马上就要落地,治外法权就像是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达不了几天。
现在的洋人要看荣国政府的脸色,要是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话。
阿瑞卡租界就是前车之鉴。
而布鲁塞电车电灯公司的产业遍布整个津门,甚至连北平也有伸手。
一盏盏路灯,一条条轨道
可没办法从津门的地皮上抠下来带走,所以他们更是一边祈求着自己的国家不要作死。
一边用尽办法表明态度,站好队伍。
金汤桥的项目便是如此,他们非得说是自己铺设轨道的技术领先,愿意承担搭建新桥的工程。
才硬是挤了进来,贴上了八成的款项。
亨利挤出来一张笑脸。
“张局长,暂时可以认定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金汤桥有些倒霉被选中了而已。”
“毕竟除了河堤以外,两条钢梁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最廉价的脚手架焚烧殆尽罢了。”
“要是有意破坏的话,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只需要用不到五百毫升的特制药剂,腐蚀拳头大小的一个孔洞,便能破坏钢梁的整体结构性,到时候我们只能重新整体浇铸。”
“那样的话,可不是重新搭几根竹子就能解决的事了。”
张松涛就像是没听到似的,脸色依旧阴沉。
他要的不是过程,要的是结果。
王重洋见张松涛没说话于是赶紧补充。
“不管如何,耽误的工程一定要在这几天补回来,按照规定日期交付。”
“同时查明原因,加强巡防,禁止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王重洋的官腔显然对亨利来说作用不大,但他还是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绝对不会耽误竣工的时间。”
赔着笑的亨利说着,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向上帝发誓。”
“你不用向上帝发誓,你得向津门的百姓们给一个交代。”
既然不会影响工程进度,张松涛的心里面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是处理舆情的问题罢了。
“三天之内,把事情的真相登报,别让那些阴谋继续发酵了。”
“听懂了吗?”
看着两个荣国人转身回到车上,离开了现场,亨利的脸肉止不住的抽了抽。
三天?这点时间怎么够?
难不成自己得找个替罪羊?安排一出好戏?
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亨利一筹莫展的时候,奥斯马加警署传来了好消息。
昨天有人看到了桥上的战斗景象。
火光,爆炸,黑影。
飞身,对撞,坠河。
听着那两口子语无伦次的描述,亨利总算是抓住了重点。
那就是有个人坠河了。
这下亨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要是能够打捞起来那人的尸体,岂不是就能确定身份了吗?
不过这事儿不能他一个人扛着,奥斯马加租界和亚平宁租界的领事署怎么也得出人出力,共同组建一支打捞队。
三天时间,还不得把海河里的小鱼小虾都捞起来看看有几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