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不喜欢咖啡。”
万沐春用镀银长柄勺轻轻搅动着从耶加雪菲漂洋过海而来的手磨咖啡,纤细的手指捏着勺柄,小拇指不自觉的翘起。
“特别是它名字还叫磕肥的时候,难听。”
齐青崖刚刚坐下,穿着黑马甲白衬衫的年轻侍者就给他端上来一杯和万沐春一样的咖啡。
“这里风景不错。”
名叫“花笠”的中型飞艇,是津门第一艘可跨九国区域的景观飞艇,作为名声大噪的IV式飞艇前身,花笠号光是顶层的气囊就足足占据了20米的高度,铝架支撑保证结构,周身有8颗搭载蒸汽核心的螺旋桨,用来控制方向。
在1200米的高空,可以俯瞰整个津门。
齐青崖两人落座在窗边观景区的圆桌上,手边就是金漆栏杆和透明玻璃。
“是挺不错的。”万沐春隔着镜片看了齐青崖一眼。“我以前在英格里居委会就职的时候,为了让英格里的商人和荣国商人达成合作,经常陪他们看戏,不管是妲己还是虞姬,又或者新编的连话本西游记,都看得厌烦了。”
“我从那儿离开之后,去看了一次电影,是卓别林的默剧,挺好的,没有扰耳的锣鼓唱腔,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笑声。”
“茶社也是一样吵闹,所以我就喜欢来花笠空中餐厅,人少,清净。”
齐青崖拧过头来,刚好和万沐春四目相对,看见她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多了好些烦绪。
“我觉得你可以给自己放放假,比如回家探个亲什么的,或者再走多些,离津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远一点。”
“我是个孤儿。”万沐春顿了顿。
“我从小在教堂长大,自从望海楼教堂被烧了以后,政府便让我们这些荣国人离开教堂,等到我够年纪,刚好又赶上严先生推动女子学校的兴起,靠着在教堂学到的知识进了北洋军医学堂。”
“他们说我骨子里就是洋人。”
“我骨子里还是个捡破烂的呢。”这句话倒是没说错,齐青崖的前身在墙子河捡破烂,他本身也在另一个世界“捡破烂”,都是缝缝补补的活着。
齐青崖举起杯子尝了尝,苦的直刮舌头,“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
“我爬墙学拳,你在教堂读书,都是别人看不起的歪路子,说并非正统,但爬墙学的拳难道打人不痛?教堂读的书难道考不上荣国的学堂?”
“这点我倒是早就想明白了。”万沐春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似乎觉得齐青崖混不吝的话很有道理。
“我觉得我还挺幸运的,似乎好事都能赶上一点,就连我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也是如此,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他们如同旧荣国那般古板,是不是也要让我裹小脚,不让我交朋结友,不让我读书识字,不让我进新学堂...”
齐青崖一直看着万沐春的脸,等着她话音刚落,便补上了一句。
“那该多无趣。”
“是的,不过我觉得你挺有趣的。”万沐春举起了杯子,轻轻喝了一小口,瞧着对面的齐青崖没再去动桌上的杯子,于是开口叫来服务员,“给他上一杯气泡水。”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齐青崖的时候,还是个瘦的有些脱相的爬墙弟子,可如今坐在他对面的,全然变了一个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气神都和之前宛如云泥。
要是说之前还是一根从淤泥里刚刚挣扎出来的苗子,那么现在就像是已经长出坚硬枝干的幼树。
枝繁叶茂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沐春收回思绪,见着服务员点头走远,又才开口。
“夔牛的气转核心没有损坏,西山铁工厂很快就修好了,现在暂存在协会里。”
“研究所那边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但现在登记的还不是你的名字,毕竟武术协会是官方组织,每一所拿到许可证的武馆都需要上面审批。”
“不过不用等多久,我会一直盯着的。”
齐青崖正打算问,听见万沐春说起这个,立马接过话头。
“协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租界自治,但有门前宝地的说法,所以武行便成了北洋军安插在租界里的耳目,作用不大,不过总有这一层关系。所以每个月上面都会给到一批津贴到武馆头上,不算少,足够撑起一个武馆的日常开销。”
“啧啧,拿人手短。”
万沐春瞪了齐青崖一眼,“什么话?这么多年了,协会可从来没有强行让哪个武馆去办事情,都是海河里的野鸭子,天高地阔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英格里心炁研究所的事情算是摆在台面上了,其余各国都八仙过海,没理由地头蛇不搞动作。
但不管北洋军命令如何,协会又如何去差遣,齐青崖都打定主意不听。
他守好孟得铨交代的研究所就行,其他的不关我事。
不过万沐春似乎并没有得到消息,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一上飞艇就全都说出口。
刚刚端上来的气泡水还在玻璃杯里翻腾,齐青崖浅尝一口。
“你说约到下午,不会只是喝两杯咖啡吧?”
“这儿方便谈事情。”万沐春拿起方帕擦了擦嘴,看着又把气泡水放下的齐青崖,没好气的轻轻哼了一声。“给你换个吃肉喝酒的地方?”
“妥。”
“法岚租界新开了一家做广东菜的,听说脆皮乳鸽不错,我已经订好桌子了。”
齐青崖眉头一紧,赶忙又恢复正常,试探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福禄林。”
......
福禄林二楼的包间里,孙昌衡似乎又想起了擂台上孟子山引爆内甲的场面。
“我们仨得想个办法了。”孙昌衡眼睛里浮过齐青崖的模样,“虽说我们都是通过药剂强行跃过龙门的,根基虚浮,心炁比不上稳扎稳打来的结实,但哪怕在内甲的加持下,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松就无视其中差距。”
“他的心炁绝对有问题...”
坐在对桌的光头男子夹起一块乳鸽,皮子酥脆,肉含汁水,只蘸了一浅口梅子酱,斯斯文文的送到嘴里,闭上眼睛细嚼慢咽。
“变异心炁吗?十年前或许能高看一眼,可放在现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说着,吐出来细骨头,按照顺序整整齐齐的摆在白瓷盘上。
“我先说好,二阶药剂只有一瓶,我很想要。”
一直埋头吃着的男人压根就没看两人,一筷子鸽肉连骨嚼,一筷子菜心解腻,咕咾肉也不放过,尽管往嘴里面塞,也不知道这么狼吞虎咽,为什么还是骨瘦如柴的身材。
好不容易趁着咽下喉咙的功夫开了口。
“都是给洋人当狗,谁不是冲着药剂来的?”
“黄六爷你名声在外,但我张里也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就看一看,谁先得手。”
又连刨了几筷子,直到把面前几碟菜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面不改色的灌下癍痧凉茶,长出了一口气。
“我吃饱了,现在要去东洋租界的亚细亚会馆找天草女解闷。”
“我跟六爷玩不到一起去,你去不去?先说好,我不请客。”
孙昌衡原本就没有吃饭的心思,听他一说,烦郁的心情似乎多了一丝燥热,扯了扯领带开口道,“走吧。”
见着两人离开了包厢,光头男人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吃着菜,直到认真吃完,这才放下筷子,淡着眼睛起身要走。
“人家订好了包间,你问都不问一句就说两个人只能坐大厅,怎么?福禄林是你开的?要不是客人不计较,你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走廊里穿着金丝边马甲的经理正在训戴着蓝帽子的服务生,见着黄介从包厢出来,立马把怒容换成了笑脸。
“哟,黄六爷,您吃好了?”
“嗯,结账。”
正准备关门的齐青崖瞧见了光头背影,眉毛一挑。
【心炁指数:18点】
背后传来万沐春的询问声。
“菜我点好了,你看看有什么要加的没。”
“听你安排就行。”齐青崖转身穿上了外套,“我刚在大厅见了个熟人,去打个招呼。”
“用得着穿衣服?”
“天冷,怕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