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梦露姐,话呢我也就说到这儿了,至于要不要投资,您自己个儿做决定。毕竟这也是一大笔钱,慎重考虑总是没错的。”
郑宜人陡然放大声音响起在耳畔,白梦露蓦地回过神,转头往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然来到了停车场。
她这一路都在走神,竟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更没听见此前郑宜人都说了些什么。
郑宜人想必也知道她心里乱,并不以为杵,至少表面看来,她的笑容依旧如方才那样,热络而又亲切:
“我知道梦露姐你有顾虑,主要就是怕手术不成功。我也知道,这种顾虑不是我和姐签一个特别苛刻、赔偿条款特别利于乙方的协议,就可以消除的。”
善解人意的一席话,直说到了白梦露的心坎儿里,她不由得声音又有些发颤:
“就是这个话,就是……就是这个话。钱不钱的真不要紧,我也不差这么点儿小钱。
我就是怕手术……又不成功。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照镜子的时候不敢睁眼了。
语声未落,她再度拿起丝绸手帕,低头去擦眼角。
郑宜人冷眼看着她,神情中已然没有了半点温度。
切,搞得你现在真能哭出来一样。
郑宜人厌恶地想道。
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这时候不只口干舌燥,心情也很烦躁。
可是,白梦露手头的那三千万投资款,于她而言重愈性命,若拿不到,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便要拱手他人。
她怎么能够甘心?
她为新艺美付出了所有,她的尊严、她的人格、她的青春……那间公司是她血汗泪水的结晶,她绝不会将之交给任何人。
白梦露是一定要说服的。只是,之前的办法显然是错了。
越是往死里劝,这鬼脸婆可能便越会往后缩。
想到此节,郑宜人不由得暗咬银牙。
跟谁玩儿欲擒故纵呢这是?
真搞得你这张脸有医院愿意给做手术似地,照照镜子吧!
这么张烂塌了的脸,面部神经大半坏死,一动刀子就有可能要出人命的好不好?
说实话,三千万她都觉得收少了,如果时间充裕,就算再往上多要一个亿,郑宜人也敢开这个口。
钱重还是脸重?
大多数人——包括她郑宜人——那是必定把钱放在首位的,可白梦露这个美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却看重脸。
毕竟这女人这一生所有好的际遇,都是靠着这张脸得来的,脸就是她的命!
这样想着,郑宜人心中已有了决断,面上的笑容飞快淡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起来:
“要不……姐姐还是先回去考虑几天吧,好不好?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有点儿太草率了。
就姐姐眼下的情况,我是冒着非常大的风险的,一个不好我自个儿就得折进去。
姐姐常在生意场中走,也知道风险与回报如果不等值,那就没有谈的意义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字字句句,唯有生意。
白梦露只觉满心冰凉,可又知道,郑宜人这话虽寒薄了些,道理却是一点儿没错。
白梦露亦非才出道的小姑娘,她心中有数,郑宜人肯开口替她约这个手术,确实冒险。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自个儿死在手术台上,以王家的权势,郑宜人身败名裂都是轻的,没准儿还得吃几年牢饭。
人家确实是把身家前途命运都搭上了,就为了挣她手里那三千万。
由此亦可知,新艺美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否则郑宜人也不会这么紧巴着自个儿不放。
可是,那三千万也是白梦露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就这么一下子都给花出去,总有些肉痛。
见她眼神微闪,郑宜人不由暗自嗤笑,心说真是贱人贱招,好话听不进,赖话打得醒。
这样想着,她面上的神情越发地淡,抱着胳膊看着白梦露不语,食指在手臂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着,好整以暇,再没了方才的焦灼。
几秒钟后,她忽似想起了什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夸张地失声道:
“哟!都这个时间点儿了,那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儿?我还得回公司开个会,这一不留神都快迟到了,姐你看……”
“等等,你先别走!”
白梦露猛地一把抓住了郑宜人,那略带焦灼的语声,听在后者耳中,直若天籁。
这不就对了么。
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软话了,真是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
郑宜人心下笃定,脸上的神情却似是有些不虞,蹙眉夺手道:
“姐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买卖不成情意在,我也不想和姐姐搞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话里话外地,竟好像对这桩生意萌生了退意。
白梦露明知她这话是假,就是在反着催自个儿作决定,可是,两相比较,她才是更输不起的那个。
她可以没有那三千万,却绝不能失去这张脸。
此念一生,她不由得也放弃了再讨些便宜的想法,只死命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救命稻草,急急地道:
“我想好了!我真想好了!马上就给你打定金,就按之前说好的,一千万。术后再付余款。你帮我预约手术,越快越好!”
说着话,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一份协议,红着眼睛到处找笔。
总算你松口了。
郑宜人心底大石落地,面上却还端着,一面从包里拿出笔往前递,一面还反复向白梦露确认:
“姐你真想好了?这到底是要往脸上动刀子的事儿,三千万也不是小钱。姐你可想清楚,慎重点儿,别到时候又反悔。”
白梦露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笔,飞快在协议上签好字,旋即抬起头,那双怪异的眼睛里,竟现出了几分悲戚:
“但凡我还有招儿,我也不至于大老远跑这儿来见你,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又仿佛想要笑,唇角牵动着,语中满是自嘲:“妹妹你也别寒碜我了。我刚才确实也是有点儿过分,姐给你道歉。”
语罢,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这我可不敢当。姐姐这话太生分了哈。”郑宜人接过协议和签字笔,眼底的笑意又回来了。
白梦露瞥她一眼,揶揄地道:“你呀,也别在这儿跟我演戏了。论演戏,姐姐我才是前辈。咱俩好好说事儿,不闹那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行不?”
郑宜人被她一语戳穿,却也没现出尴尬来,反还笑得直捂嘴:“行!怎么不行?我都听姐姐的。”
说完了,又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姐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手头紧,还拿话吊着我,也忒不够意思了。我这也是跟姐学的。”
两位演技派老戏骨相视一笑,终是各自放下了心思。
谈话氛围变得正常了,郑宜人便又正色道:“那手术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还是明天晚上?时间不再改了?”
“不改了。”白梦露咬着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确实不能再拖了。
术后是需要一个恢复期的,最少也要半个月以上。而下个月上旬,她便要陪老公出席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
这是婚前协议写明了的,若她去不了,违约还在其次,最怕的还是哪个小妖精就此登堂入室。
毕竟,老王家是香岛人,那地方别看是世界级的金融中心,某些风习却处在远古时代。
当然了,三妻四妾那肯定违法,可某大富豪携“某小姐”出双入对,却是约定俗成的,那边的媒体也会对这些“小姐”冠以“二太、三太”的称呼。
相当恶臭。
可白梦露自择自路,摘到手的果子再是苦涩,她也必须得往下咽。
约定了次日下午在郑宜人的别墅碰头,白梦露便先行回酒店去了。
她一走,郑宜人便如虚脱了一般,半个身子靠在停车场大门旁,半晌没缓过劲儿。
这几天连轴转,赶拍综艺熬了几宿,又在一堆贵妇中间周旋,当中她自个儿还抽空做了个面部修复手术,竟没一分钟是闲的。
今天也是如此。为了说动白梦露,说学逗唱哭忙了一天,此刻她真是累得手指尖儿都不愿再动一动。
歇了足有一刻钟,郑宜人才疲惫地拿起电话,叫助理开车来接。
当晚九时许,正在招待所房间里玩儿小雪藤的苏音,莫名接到了郑宜人的一条飞信:
【过几天我要组个高端局,你想来不?】
没头没尾一句话。
然而,话中之意,却令苏音相当之纳闷。
这局不局的,业内潜规则、银货两讫那一套,她都懂。
可让她不懂的是,郑宜人跟自己也就脸熟而已,这就上赶着拉自己参加高端局了?
通常情况下,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会互相介绍这种事吧?
郑宜人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平白无故就把苏音拉过去,她就不怕搞出事情来?
捧着手机看着那条飞信,苏音眉心深蹙,顾不得再理会小雪藤撒娇打滚儿“咿呀呀”,只觉得,这条飞信来得怪异。
不过,尚未待她想好如何回复,郑宜人那边蓦地又来了一条飞信:
【哎呀苏苏妹妹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你别当回事儿啊,改天姐请你吃饭赔罪,别往心里去啊。】
哦,原来是发错了,难怪那么突然呢。
苏音亦未多想,转手便要回一段,可巧此时小周在外叫门,她连忙先收了小雪藤,再去开门,手机便丢在一旁没去管。
待小周进屋之后,苏音便又拿这事当个笑话儿,笑嘻嘻地都告诉了小周。
小周一听,脸都变了,二话不说劈手抢过苏音的手机,迭声问:“苏苏姐你回过消息没有?回过消息没有?”
苏音被她吓了一跳,忙摇头:“还没呢,才想回来着,你就敲门了。”
“哦,还好还好。”小周长长地吁了口气,拍着心口做后怕状,反手便将手机给塞进了沙发垫里头。
“呃,就不理郑姐啦?”苏音有点没转过来。
小周一脸地笃定:“等半个小时再回,回的时候就说刚才在洗澡,没听见。”
苏音略一思忖,恍然大悟。
的确。在收到第一条信息时,她半天都没回,可收到第二条后却秒回,这便表明,她对“组局子”的态度,是否定的。
这就有点得罪人了。
虽然以苏音如今的幕后BOSS身份,得罪个把人根本不成问题,只是,她如今的工作重心除了拍戏,就是暗中帮程北郭破案,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最好少沾。
耽误本宫斩妖除魔不是?
见小周俩眼盯着手机,认认真真计算回消息的时间,苏音也乐得丢开手,高高兴兴跑去洗澡去了。
几乎与此同时,辽城“云梦泽”别墅区,郑宜人坐在自家的古风修竹小院里,一面品尝着家佣精心调制的晚间营养饮品,一面低头看手机。
这是一部老款翻盖式手机,与放在木条案上最新款智能机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时代。
然而,她看向这部老手机的眼神,却极慎重乃至于虔诚,仿似那手机寓意着一些远高于其本身价值的人,或事。
“嗡嗡——”
翻盖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已有划痕的小屏幕上,显示出一长串海外未知号码。
郑宜人面色一肃,立刻接起了电话:
“定了?”
话筒那头当先传来一道音线。
平缓无波的语声,如同电子合成音,却又比那多了一分沧桑与威严,仿佛说话之人是个德高望重、久居高位的老者。
郑宜人态度恭敬地道:“定下来了,就明天晚上。还是我开车把人带过去。”
“唔。”那头的回复,只此一语。
“申医生明天晚上没问题吧?我这边还需要做什么准备么?”郑宜人又问。
“没问题。不用。”
惜字如金的回答,却让郑宜人神情大定。
不过,她很快便又皱起了眉,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很是犹豫。
可最终,她却还是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有事?”电话那端的人仿佛会读心,即便隔着不知多少基站,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