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思虑不周,牵连到你。”
面对沈炼这位狂士少有的致歉,陈锐只笑着问了句,“君仁兄可好?”
今天早上陈锐突然接到兵部调令,公文上说定海卫百户陈锐勇猛善战,得兵部举荐可护佑御史赵贞吉出城劳军。
陈锐刚开始想到的是平江伯陈圭,心里还在想这位勋贵居然在这时候还有闲情雅致收拾自己这条小杂鱼?
但很快陈锐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平江伯可使唤不动兵部,但严嵩严世蕃是可以的,历史上这场庚戌之变后,兵部尚书丁汝夔成为替罪羊被弃市。
随后陈锐就联想起了沈炼带来的周君仁,这两天周尚文、沈束这两个渐渐被遗忘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朝堂上,偏偏昨晚周君仁登门,今天自己就被针对了。
显然,有人盯着周君仁。
至于自己,虽然陈锐难以猜测细节,但可以确定是被连累的。
沈炼脸色微沉,“不错,有人盯着周家三子,是我欠了考虑。”
都已经被针对了,而且沈炼是值得信任的,至少在这一点上,陈锐低声道:“是严东楼?”
沈炼愣了下,用崭新的视线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不过区区百户,入京不久,居然能做出如此大胆且准确的判断?
周尚文、沈炼都与严嵩有过节,但陈锐却没有说元辅,没有说严家,而是点出了严世蕃的名字,显然对朝局是有认知的,而且不是简单的认知。
陈锐轻笑了声,“愿护佑使者出城。”
他并没有什么畏惧心理,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历史,赵贞吉在历史上就是孤身出城的,但活到了隆庆年间,而且还入阁了。
另一方面穿越而来,养好病之后,陈锐明显感觉到力大无穷,正想找个试试身手的机会。
看着沈炼进门,陈锐站在门口好奇的打量着北镇抚司,这座有明一朝最著名的监狱就在这儿,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会有无数的大人物都在这儿或短暂或常年的待过,甚至死在这儿。
但看上去有点旧,还有点破。
“我把人带来了。”
陈锐转头看去,沈炼已经出门,身后跟了个看上去颇为普通的汉子。
“他就是我挑出来陪你出城的,北镇抚司哈总旗。”
“小哥叫一声老哈就是了。”这汉子看起来有些圆滑。
陈锐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沈炼解释道:“此人精于寻迹,原先是边军中的精锐斥候。”
“夜不收?”陈锐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下老哈。
老哈眼中目光闪烁,远哨夜不收乃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个称呼也就最近十余年才兴起,这个浙江卫所的百户官居然也知道?
陈锐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了马,马鞍上挂着长枪,腰间佩刀,与老哈一起往城门口赶去。
只看了几眼,老哈就能判断出,这个百户虽能驱马,却不擅长,看上去颇为普通,倒是腰间这把长刀有点夺目。
明军的刀大都是腰刀,配合盾牌使用,名为刀盾兵,刀身不长……三尺二寸,也就是90到100厘米。
而陈锐腰间这把长刀是他在双屿岛上偶尔获得的倭刀,极为锋利,刀身长五尺左右,加上刀柄,全长接近两米了。
简单的吩咐了几句忿忿的兄弟在城门口接应之后,陈锐与老哈随赵贞吉这位河南道御史驱马出城,同行的还有一人,是赵贞吉的弟弟赵颐吉。
老哈身为锦衣卫,引路是其本职,陈锐沉默的跟在身后。
其实陈锐性情虽然刚强,有着军人独有的秉性,但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刻的沉默是因为他所见所闻。
几乎处处可见难民,哀嚎和哭喊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俺答汗虽然没有直接攻打京师,但将京畿北部肆虐了个遍,连蓟门官军都已经败北,前日又杀到了通州。
被摧毁的村落、城镇数不胜数,无数的民众只能逃往京师,但却又进不了城,而且城门外本就有着数以万计的民众定居……换句话说,他们只能在城外等着命运的抉择。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都会被鞑靼杀死或者掳走,沦为农奴。
陈锐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冰寒,一个国家的首都,让外敌如此肆虐,还有哪怕一丝丝的尊严可言吗?
走得稍微远一些,道路两旁时不时出现的尸首让陈锐的眼角不停的跳动。
陈锐是和平时代的军人,但并不是只知道在训练场逞威的军人,他在西南边境执行各种任务,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的……
“鞑子!”低低的吼声响起。
陈锐顺着喊话的赵颐吉的视线看去,西侧的村落中,有数十鞑贼出没。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童被驰来的马匹撞飞,凄惨的撞在墙壁上,马上的骑士一手挥舞着腰刀,另一手抓着一个袋子。
陈锐知道自己不应该冲动,自己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有的时候,人之所以是人,往往就是因为情绪催动了行动。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陈锐已经驱马赶上,抓起鞍上的长枪在空中略一挥舞,直直的朝着那名骑士的头顶砸落。
骑士略有些愕然,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见枪杆闪电般砸落,只来得及勉强避身,枪头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
“陈小哥!”老哈只来得及喊上这么一句,眼睁睁的看着那名骑士在坐骑上来回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
老哈先拔出腰刀,警惕的看着围过来的数十人,才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那人,细看了几眼,不仅嘴角动了动。
明明是砸中肩膀,但脖子却开了个大口子,血液正噗呲噗呲的往外冒着呢。
老哈瞄了眼面无表情的陈锐,心想这小子倒是手辣,而且在电光火石之间能够侧击用枪头划破对手的脖颈,手段实在不凡。
“你别开口,不是鞑子。”老哈低声吩咐了句,盯着围过来的数十骑兵,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丢了出去,喊道:“北镇抚司奉命护送都察院御史往大营宣谕诸军。”
做鞑子打扮的数十骑兵很快就退走了,老哈带着陈锐回到路上,才解释道:“可能是宣府、大同的边军,如今军中粮草不济……”
赵贞吉只哼了声,驱马继续往北。
陈锐回头看了眼那个村落,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但至少刚才那个孩童,已然胸骨断裂,魂归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