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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你今天穿的？”赵犇疑惑的看了一眼赵老蔫。
“咋了？”
赵老蔫有些紧张。
“很精神！”赵犇连忙说道。
老派的中山装加上一个小平头，白色的头发也染黑了，精神抖擞，而且在这好山好水的养护之下，他本来就显得比自己的真实年龄要年轻很多。
咋一看，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老人了。
“那就好！”
赵老蔫眉笑眼开。
“爷爷，你穿的这么精神干嘛，难道准备爱情事业双开花，来个爱情第二春，这个可不行，你还是要犯错误的！”赵犇有些口花花了，能调侃一下老爷子，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混账小子，爷爷都能开玩笑，看我不揍死你！”赵老蔫大怒，常规性就要抄起鞋底了。
“爷爷，不要，不要，这里可很多人的，还有领导啊……”
赵犇赶紧说道。
“哼！”
赵老蔫很快回过神了，这才想到今天有领导来视察，他冷哼一声，瞪一眼，收敛了一下脾气，赶紧走上去，和几个领导们打招呼，语气显得略微紧张起来了。
“各位领导，你们好，我们是养老中心的负责人，赵盛怀！”
赵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从他董事开始，不管是自己村子的，邻村的，镇上的，认识的不是认识的，都是叫赵老爷子赵老蔫，久而久之，十里八村只认识赵老蔫，你要说赵盛怀是什么人。
或许还真没有人知道呢。
这大名对赵老蔫来说，几乎是荒废了大半生了，现在还能拉出来遛一遛，也算是有存在价值了。
“赵老爷子，不必客气！”
魏进安微微一笑，带着亲切的笑容上前，说道：“我们今天来，主要还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平安养老中心的情况，你就当我们是普通行了！”
赵老蔫闻言，受宠若惊，赶紧说道：“不行，不行，领导就是领导，领导来视察，那是对我们平安养老中心的重视，我们必须要全力配合的！”
其实这赵老蔫本质上还是一个小农民，对上赵犇，可以不给面子，揍两顿也不是问题，但是在领导面前，还是很谨慎的，甚至有些紧张。
放在以前，他能和镇上说上两句话，都非常激动了。
如今虽然看起来老赵家地位不错了。
但是赵老蔫却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在他看来，县长这等领导来视察，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可是让老伴给他好好收拾了一下，才有了今天的精神面貌。
赵老蔫的态度很好，视察的领导们那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上演了一出你客气我也客气，大家都客气，气氛一场好的戏码。
赵老蔫带着视察小组开始一个个的视察养老中心的设施，环境，生活娱乐场景，等等的地方。
“这是电脑室？”
魏进安看着一个装潢的酷似网吧的电脑室，脑袋有些懵了，这里面一个个坐在电脑面前的老人还显得挺激动的，甚至有些口吐芬芳的，那场景怎么看，也是中二网瘾少年的感觉啊。
“就是一个网吧！”
赵老蔫笑着解析说道：“人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就要学会去跟上潮流，我们养老中心的老人都是不服输的，人家年轻人能做得到的，我们也做得到，再说了，我们都忙活一辈子了，这年轻的时候读书上学，少年青少年青年一路走过来，人到中年百事哀，熬到孩子们都长大了，更是仿佛一夜就要凋谢了一样……”
“可越是到了这个年纪，我们越是不认老，所以当初开养老中心的时候，有人就提议了，开个网吧在这里，让我们可以感受一下青春的热潮……”
他声音倒是不大，但是很新颖的一些观点，却让众人耳目一心。
都是一群快入土的人了。
很多人常常对长辈唠叨，年纪大了，要认老，可老人当真要认老吗，是为了养老，为了能轻轻松松的活着，事实上或许有一部分老人会有这样的念头。
但是也有一部分老人，未必愿意这样去想。
不服老的大有所在。
而青春，就是他们共同失去，却又愿意去追怀的东西。
“这样不会影响老人的身体情况吗？”县府的视察小队里面，有人忍不住低声的问了起来了。
“会的，有得有失！”
赵老蔫苦笑的说道：“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一些老人更好的贴近逝去的青春，但是追求过去的岁月和激情，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之前就有一个老人，在网吧熬了一天两夜，幸亏被护工给发现了，不然就出大问题了，自此之后，我们对这些监督就更加严格一些了，目前也只能靠着监督和自我自觉来保证安全的问题！”
“你可知道，一旦老人出事了，你的责任就大了！”魏进安严肃的看着赵老蔫，低沉的说道：“为了这点追求，值得如此冒险吗？”
“或许吧！”赵老蔫想了想，回答说道：“但是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活的长一点还是短一点，意义已经不是很大了，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得有意义一点，不然真的就只剩下混吃等死了存在价值了！”
他顿了顿，道：“至于冒险，我愿意冒，只要他们的人生还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哪怕最后出了事情，我也愿意承受这个结果！”
旁边的秦山岳深深的看了一眼赵老蔫，以前赵老蔫在他眼中，只是赵三牛的爷爷，一个很好的老人，但是现在，他却有些刮目相看了。
很多事情循规蹈矩，不做不错。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而有些事情，风险冒了，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而最后承担的责任，恐怕只能你自己的去扛，可这样依旧有人有勇气去做。
都说赵老蔫搞这个养老中心是因为他有一个能给他撑腰的大孙子。
可如今，他却不这样看了。
赵犇支持他，这只是基础，但是他能做出这么一个独具风格的养老中心来，未必不是他自己的本事，甚至是他自己的坚持和执着。
有什么样子的孙子，也会有什么样子的爷爷。
孙子的执着。
很多时候遗传的就是血脉。
魏进安没有多说，没说反对，也没说赞同，只是他看着网吧里面那些肆意叫喝，那些嗷嗷直叫，甚至是怒火大叫，一个个好像脸上都有一股不是人生走进夕阳的感觉，而是正在面对朝阳的错觉。
他家也有老人。
他也自问自己挺孝顺的，很多时候关心老人身体，打电话，亲自上门，要嘱咐这个，嘱咐那个，要注意身体，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可现在他却要问一句自己，这老人，到底要的是什么，是自己想给的吗？
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
视察小组继续往里走，总算是走到了老人工厂，老人工厂还是蛮大的，里面的老人并不多，有男的，有女的，二十来个出头。
“这平时都干点什么？”
魏进安有千言万语，倒是想要暗示，或者是直接训斥一番，甚至是下令关停，这样太影响金和的形象了，一旦压榨老人劳动力的帽子挂上来了，那金和才是真的大地震。
“什么都干，一般是看有什么活，其实这很多都是农民，也没有太多的特长，人老了，手脚也不是很便利，一些编制竹筐啊，或者是编制竹木工艺品，又或者是缝纫小玩具，还有镇上那些小工坊给出来的活，等等的……”
赵老蔫耿直的说道：“我尽可能去找，最轻松的，能来钱的，真实的工作给他们做！”
“那他们一天干多少小时？”
魏进安又问。
“看情况吧，但是我们有规定，最多八个小时，不能多了，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和年轻人拼耐力了，有时候一天能赚个几十块钱，也算是不错了！”
“这么低？”有人诧异。
“这算是农村正常价了！”赵老蔫笑了笑：“咱们龙山还没有开始走农业种植路线的时候，还没有开始一个个承包耕地去种地赚钱的时候，镇上不少的小手工厂，中年妇女一天去上班，也不过八十到一百块而异，还有时候有活，有时候没活，一个月下来，能一两千就不错了，我们是老人了，本身来说，就已经有些眼不亮耳不明了，能凭借着手上的活，赚到这份钱，已经是值得赞赏了！”
“赵院长，你们开了这么大一个养老中心，按道理来说，完全可以进行养老补贴，现在郭嘉政策在养老这一块也做的很到位的，老人进入养老院那是有补贴的，一般情况之下，花费不得了多少钱，你们养老中心难道承担不下来这点钱？”
一个比较年轻的青年站出来，问赵老蔫：“为什么一定要让老人去这么辛苦的干这些体力活，他们已经操劳了一辈子了，老了，难道不能好好过点好生活吗？”
“这位是？”赵老蔫问。
“童伟，办公室的！”魏进安介绍说道。
“童领导，你好！”赵老蔫很直接，但凡今天来的，他都算是领导，他沉声的开口：“你的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你，养老中心不是没钱，我们有钱，或许说，我们村，我的孙子，都有钱，他们完全可以没有任何条件的支持我开这个养老中心，甚至每年都会在养老基金里面存钱，只要他们愿意，我完全可以免费的给他们养老，但是……”
他笑了笑，问：“童领导，你觉得好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这个问题，童伟有些回答不上来。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
“你的好生活，未必就是我们的好生活！”赵老蔫倒是没有为难这个年轻人，他笑着开始解析，他指了一下窗户边上，一个正在穿工艺品扣子的老人，轻声的说道：“钱阿婆，她是镇上的，老公死的早，寡妇养大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还挺有出息的，都在城里面买了房子了，她今年七十又一了，身体还算是的硬朗，前两年，她萌生了想要和孩子们过日子的想法，去了大儿子家，待了一个月，跑了，又去二女儿家，待了不到七天，也跑了，后来又去了小儿子家，只是待了三天，最后自己回村子自己生活了，你们可是知道为什么？”
“儿女不孝？”
这是很多人的第一想法，包括视察组的大部分人。
“不是！”
赵老蔫说道：“他们家的孩子养的还挺好的，哪怕不算是特别孝顺，但是对这个养大自己的母亲，那也是有求必应的，真真是想要什么给什么，甚至几个孩子还认为，如果她在各自家里面过得不愉快，还能凑钱买一套房，让她在城里面还好生活，不适应的，从来不是她的孩子，只是她自己的而已，她操劳了一辈子，已经闲不下来了，她学不来养尊处优，学不来好好的过日子，她怕的是有一天，自己要摊开手向孩子们要钱了，这对很多父母或许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对钱阿婆来说，或许她的人生就失去的价值……”
赵老蔫叹气：“或许我的决定不一定是对的，但是我的确受了她的教训，所以还是坚定这么做了，钱阿婆是我们这里最勤奋的，一个月最少能做两千到两千五块钱，交了自己的养老费之外，还有剩下不少，有时候会给孙子外孙子买点玩具，那乐呵呵的，仿佛全世界她已经最幸福了！”
“不应是这样的……”有人念念的低语。
老有所依。
老人，不就应该让家里面的年轻人给养着吗？
“这只是个别的例子，那边那个在把一双一双手套正翻过面来的老人，叫吴家平，他们就真的是一言难尽，养了五个孩子，每一个省心的，愿意来这里养老，是因为这里能让他用自己的双手来给自己争养老费！”
赵老蔫又指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鬓角花白，眉头都已经白的差不多了，面如枯草的老人，他轻声的说道：“他一个礼拜干五天，礼拜六礼拜天，就是他给自己的养老时间，生活对他来说，还是挺美好的，最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众人眼睛看了看你，看了看我，有些面面相窥，仿佛都能看得到对方眼神之中的诧异和震撼。
有些时候，还真不能以己度人。
大人会对孩子说，我是为了你好，以为了你好崇高目标，做一切认为就能让你过得更好的事情，可最后的结果，恰恰好就是最伤害人的那一个。
老人和孩子是一样的。
孩子有时候，也是顶着一个为你好的理由，让老人的生活，过的很憋屈，不是物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控制。
老人到底该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这好像没有标准答案。
但是今天，魏进安是被上了一课了，养老并非只是让老人的生活过好就行，老人一辈子历经风霜了，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经历，论生活，有时候他们比你们更懂。
让老人过得好……
这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