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宴会结束,气氛都非常怪异。
裴宁那会儿去找周佳乐了,没看到这场面,回程的路上特意蹭唐不悔的车,追着问她:“这就是你说的,孩子那个挺文静的爹?”
就算是七年前的季闻识,也……称不上文静吧!
这莫非是某种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这偏差也太大了吧。
唐不悔:“。”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此时车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唐无忧跟着季闻识走了。
简杨不放心无忧单独跟他待着,于是也跟去了。
裴宁一想起那画面就忍不住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组合,凑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话说那个弟弟,靠谱吗?”简杨不放心季闻识,裴宁连简杨都不放心,她这种男人堆里扎惯了了的,从来都不觉得男人有什么责任心。
唐不悔笑了下:“他身上有两个定位器,无忧身上有一个,我说过,跟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必须开着。他从跟我第一天起就交了底,我不用掌控不住的人。目前他名下的资产都要在我这儿过一手,我不干涉他用钱,但他每一笔花销我都知道,他宁可让自己出事,都不会让孩子出事。阿宁,我比你更懂男人失控发狠时候的样子。”
裴宁沉思片刻,想起一些关于她家庭的传闻,唏嘘片刻:“那就好,就知道你不会毫无防备。”
这才是她认识的唐不悔,多情、温柔,但同时又狠辣凉薄,永远走一步看三步,心思缜密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如果她是男人,大概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她,但又很难不畏惧。
两个人上学时候就认识,但起初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看起来也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裴宁生在普通家庭,是个被花重金挖去私立当门面的尖子生,一同被挖的有好几个,她不是成绩最好的,其实也称不上是最漂亮的,只是因为她发育得早,恰好又有副不错的皮囊,于是被冠以各种不堪入耳的称号。
她脾气倔又傲,不善交际,自然也被排挤最严重,她每天独来独往,起初被欺负了会打回去骂回去,可慢慢发现没有用,除了让那些人变本加厉外,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们都不怕老师,被发现恶行也会团结一致为自己开罪,即便受惩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加倍报复回去。
只要她还需要那高额的奖学金,只要她还是不忍心辜负父母的期待,她就永远有软肋。
所以她学会了沉默,努力当个透明人。
日子确实好过一段时间。
唐不悔跟她完全是两种人,她漂亮,张扬,沉默但是锋利,从转学过来就有很多人看她不爽,但如果有人敢冒犯她,她就敢直接掀桌子。
她好像从没忍气吞声过。
尽管她看起来也并没有特别硬的靠山,周家对她的临时监护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没有任何约束和感情羁绊,周凌越和她母亲的恋爱关系也不过只维持了半年。
可她好像就是有无尽的底气。
不过起初裴宁连她都讨厌,她身上的锋芒太盛了,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退避三舍的人。
后来才发现不是那回事,她看似不计后果疯狂可怖的举动背后,其实都经过了严密的计算。
她从小就是那种可以把人的心思计算到毫末的存在,每个行为会引发什么后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你以为她愚不可及的时候,其实愚蠢的恰恰是你自己。
有次有一群人把裴宁堵在活动室,裴宁其实是感到厌烦和绝望的,那些人也并没有要打她,少年人折磨起人的手段更花样百出一些,言语的羞辱和无休止的戏弄,有时更让人窒息。
起因是她连续得了三次第一名,而和她同时竞争第一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他爸爸答应他,只要他拿一次第一,年末就准许他独自跟朋友一起出国旅游。
少年人被允许独立外出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可惜半路杀出个裴宁扫兴。
男生的朋友们说看见她就烦,各种找她不痛快,他一边微笑着说各凭本事,一边又冷漠旁观。
甚至那些人当着她的面谋划说,要不下次考试前给她水杯里放点泻药好了。
她当时被困在那里,不停在脑海盘算,究竟怎么才能从这场荒谬闹剧中脱身。
唐不悔突然出现了,她在活动室的屏风后面画板画,没人注意到她,她突然敲了敲屏风,晃了下手机:“录音了,下次她考试出事我就发给你们家长。”
她特意点了其中某一个:“杜……什么,我上周刚见过你爸爸。”
以周家的人脉,她想联系上谁都很简单。
尽管大家不觉得她有资格仗着周家的势胡来,但还是犹豫了。
“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有人拧着眉说了句。
唐不悔无所谓地一笑:“我从来不多管闲事,但碰见我算你们倒霉吧。我叔叔要我做个好人,表现好给我涨点零花钱,所以我决定最近都做好事。”
也讽刺对方:成绩各凭本事,遇到黑马要么努力要么认命,多行好事,不然风水轮回转的时候,也只能自认倒霉。
大概是碍于唐不悔素来行事乖张不要命的名声,之后他们倒真的没再做什么。
裴宁感激不尽,可去道谢的时候其实心下忐忑,她不知道以对方的性格究竟是为了帮她还是单纯想找那些人的茬。
但她还是去了,当面说了句谢谢,唐不悔只是笑了下,抬眸看她一眼:“你很漂亮,美貌是一种优势,并不可耻。”
她是在说她特意穿上很肥大的衣服,宽松得都有些影响行动。
她再次道了谢,当时其实觉得对方并不能理解她的处境,但这句话她还是记了很久。
对于注定无法改变的事,你只能竭力让它变成你的盔甲。
至于后来两个人怎么成为朋友,连裴宁自己都记不清了。
就好像很多人爱她一样,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难自拔了。
大概是为了报答,也可能是她意识到靠近她可以寻求某种庇佑……诸多原因汇聚在一起,起初是并不纯粹的,但越了解她,越容易喜欢上她。
不过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后来她离开明城连自己都没告诉,她落寞之余也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不配吧。
没想到她回来后还会来找她,当时其实是有一点恨和愤怒的,但看到她张开手臂,突然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本来就是那样自由的人,永远也不会被谁而束缚。
她喜欢的,本来就是一个自由的唐不悔。
所以也该承受那份不确定。
毕竟她虽然没有跟自己道别,也没有跟别人道别。
那种奇异的平等感,让她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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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进中晟了。”裴宁回过神,忍不住好奇问一句,她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她回来,
唐不悔沉默片刻:“说来话长,你呢,我以为你会进电视台,怎么当起老板了。”
裴宁张了张嘴,倏忽笑了:“说来也话长,家里……出了点事,想找点来钱快的活儿,那时候认识了一个姓苏的老板,我替他做事。”
唐不悔沉思片刻。裴宁打断了她思路:“快,继续跟我讲讲,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明天新闻头条不会是季氏掌权人未婚生子,惊现六岁私生女吧。”
唐不悔:“……他想让,季家也不会允许的。估计这会儿已经跟媒体打招呼了。”
裴宁甚至有点可惜地“啧”了声。
她没见识季闻识和唐无忧认亲的轰动场面,只是后来听说满场寂静,谁也不敢说话。他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看客却不好意思听了,平日里八面玲珑的那些人,一时都不知该恭喜还是装什么也不知道。
之后他全程把孩子带身边,唐不悔看他铁了心要闹,也懒得制止,怕争执起来更难看,周家人脸色很不好,他们本意是要撮合周佳乐和季闻识,可季闻识突然多了个女儿,一群人都面面相觑,周氏颇有些脸面无光的意思。
宴会到一半,老爷子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要他立刻回老宅一趟,他只是平静应了声:“好。”
但他还是坚持吃完了饭,对周家的小妹道了声生日快乐,然后问唐无忧:“要不要跟爸爸一块儿走,晚上再送你回家。”
老爷子打电话让他回去,他却要带唐无忧一起,不知道是发什么疯。
唐不悔拦了一下,但季闻识只是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不是你让我带她见我爷爷?”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以为我在乎那些?你怕是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唐不悔沉默几秒钟,眼睛盯着他,像是要看清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最后,她点头:“随便你。”
她问唐无忧:“你想去吗?”
无忧两眼亮晶晶:“想。”
这些年唐不悔得罪不少人,对孩子的看管也比较严,除了简杨,她身边几乎没有固定的朋友和伙伴,她这会儿与其说新奇自己有个爸爸,倒不如说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大朋友,而这个朋友似乎还是她的爸爸,她刚刚还偷偷跟妈妈讲:“爸爸抱我了,他好温柔,好漂亮。”
为此,唐不悔的评价是:“他装的。”
但无忧还是很高兴。
所以到最后唐不悔也没再阻拦,倒是简杨十分不爽,他陪了无忧这么久,无忧也对他很好,但鲜少有这种兴奋的时候,这让他本来对季闻识就看不顺眼的心情变本加厉地酸涩愤怒起来,于是他立马说了句:“季总虽然天之骄子,不会对一个孩子不利,但到底没有经验,您不能带走孩子。”
季闻识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看他:“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讲这种话?”
一向锋芒内收的人,今天频频失控,几次咄咄逼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颇有种嘲讽和宣誓主权的意味:她叫我爸爸,我同唐不悔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在吃奶,你又算哪个?
简杨沉默片刻,但依旧不让步,冷声说:“这半年都是我照顾无忧,季总如果非要带人走,我觉得我需要跟着。”
季闻识冷嗤一声,但没再说什么。
“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