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松动了。
海瑞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紧锁眉头。
心学的泛滥带来的自由主义的觉醒。
过于追求自由的人,往往会带来毁灭。
南直隶下镇压的心学疯子。
是必须要在肉体和精神上彻底毁灭的异端。
海瑞放下手下卷宗,直奔乾清宫去。
因为现在的皇帝现在还未及冠,海瑞在宫内得以自由行走。
“陛下!”人未知,声先到。
朱翊钧循声望去,只见海瑞一脸急色,眉头紧锁,便一招手:“海先生,进来说话。”
海瑞径直跨过门槛,进入乾清宫:“臣请陛下应允,即刻征调蔡国熙入南直隶镇守。”
那位十分出名的理学大儒?
朱翊钧微微一愣,也不问缘由,转头看向冯保:“按先生的意思去办。”
“以朕的名义。”
冯保低头答应,在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后,皇帝已经不需要经过内阁来施展自己的权威。
中旨就是特事特办下的快速通道。
谁让海大人海青天面子大呢。
海瑞心中难免有些动容。
若是当初世宗在时,有如此果决的毅力,未尝不能再造乾坤,致天下以太平。
可惜,这在嘉靖皇帝朱厚熜决定放弃肉身,以一种更加简单的方式超脱之后,就宣告失败了。
这是对于当时都众多心学门人的背叛,也是一众支持海瑞的理学大宗的背叛。
皇帝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嘉靖在前期做的不错。
但是所有人都希望皇帝能够做的更好。
庾死狱中的胡宗宪。
被大魔反噬的朱纨。
以及转身投靠混沌的仇鸾。
众人都在这条道路上付出了太多。
结果皇帝说放弃就放弃。
将他们的牺牲置于何地?
朱翊钧示意殷太监为海瑞递上一杯热茶后,便挥挥手屏退众人。
“先生,朕有惑。”
海瑞看着皇帝,就如同看到新继位的嘉靖,一样的朝气蓬勃:“微臣愿为陛下解惑。”
朱翊钧屏息凝神,直视海瑞,郑重说道:“还请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海瑞捧着热气腾腾的瓷杯,终于开口道:“这些事情要从六十年前说起,阳明心学的提出者、创建者王明阳,抵达京师和世庙密谈后。”
朱翊钧猛然惊醒,这才想起这个人居然时常被皇帝忽视。
大有古怪啊!
而海瑞还在继续。
“随后,心学遍传天下,各派如雨后春笋便喷涌而出,灵能者第一次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就在我们以为这一切都在好转,大明朝如日初生,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时。”
“心学异端接触到混沌诸神,腐化者在修士间彼此渗透,随后这场混乱传到了宫内,世宗皇帝不理国事,天下人心涣散。”
“陛下抛弃了我们所有人。”
“所以耿定向顽强而坚固的否定一切,包括灵能的显化,乃至于长生。”
“王明阳选择自我放逐,所有人记住了阳明心学,却忘记了王明阳这个名号。”
“所以世界上再也听不到明阳先生的真名,其人早已遁去,不知所踪。”
“南直隶镇压着当时最强的心学门人,罪魁祸首,何心隐。”
“所以微臣和耿定向数十年来一直负责看守此地。”
朱翊钧闭上双眼,不忍再听。
“陛下,你知道世宗皇帝当时对微臣说的话吗?”
“他说,太累了。”
海瑞说罢,有些恍然。
志同而道合的人们聚集在皇帝麾下。
做着圣君贤主,大同社会的美梦。
结果皇帝说太累了。
便轻飘飘的抛下责任和重担,褪去凡躯。
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愤怒。
海瑞尤然还记得自己曾哭到昏厥的场景,肝肠寸断。
然经年隔世,再回首,故人何处?
朱翊钧莫名的有些羞愧,懦弱者的逃避,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朕谨受教,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翊时时不敢忘。”
“陛下错了。”海瑞坐直了身板,正色道:“不过昔日故事而已,天下如何,只存乎陛下一心。”
“子曰:不得众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皇帝用人之时,如果找不到不偏不倚不激不随的人。
宁愿找一些偏激一点,清高一点的人。
起码他还有进取之心。
起码清高的人不会无所不为,太不要脸。
海瑞慷慨陈词:“牺牲是帝国存在的基石。”
“这是千真万确的箴言,只有死亡才是义务的终结。”
“哪怕是微臣,也是可以牺牲的。”
“从混沌的入侵中,我们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
“再小的背叛也无法容忍,再大的牺牲必然而为之。”
羞耻是道德感的具体表现。
皇帝的底线太高。
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皇帝陛下只需要爱抽象的人,不需要爱具体的人。
海瑞毫不留情地打破皇帝温情脉脉的幻想。
朱翊钧沉默良久,感觉胸口沉甸甸的:“先生为何还要选择上那一封治安疏?”
海瑞按着胸口,坦然说道:“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我是皇考简拔之人,也请皇考为臣赐死。”
“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君父大恩。”
既然希望已经破灭,那就选择自我毁灭。
你要独自求你的道,便先杀了我,再踩着我们的骨血羽化飞仙。
但嘉靖没有杀他,那么海瑞便依旧如故。
皇帝欺骗了他们,但他们仍将为帝国而战。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使之热泪盈眶。
“陛下,弱而无益者,汝庇邪?”海瑞留下一个疑问后,离去良久。
而朱翊钧依旧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焉能作壁上观。”朱翊钧喃喃自语。
他忽然预料到,或许今晚上再也碰不到嘉靖皇帝了。
老道士当时被海瑞一封治安疏指着鼻子骂到道心崩溃。
当时的海瑞,或许正是以这样的姿态,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于是,嘉靖就这样仓皇的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老道在儿孙面前也是要脸的。
历史从来都是迷障丛生,乱云飞渡。
若不是身为其中的亲历者当面向朱翊钧讲述。
朱翊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般可笑的事实。
就在此时的南直隶,崇正书院下。
耿定向在密室中忽然醒来,他望向自己的身体。
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金刚锁链般,将一切亵渎的气息封锁在体内。
一个扭曲的人影在他的心脏上咆哮。
六年以来。
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争,总算是达到了极限。
“陛下,微臣已经尽力而为,余下的就看天意了。”耿定向略显疲惫的双眼缓缓失去光彩。
把自己的衣钵传人送到京城,是他唯一的念想,再怎么的也不能断了根。
朱翊钧此刻在紫禁城中莫名悲愤,那些所谓的,既定的命运,就像诅咒一样,充斥着宿命和因果。
但是他不服气啊。
朕来之前,世界是这样的,来之后世界依旧是这样的。
那朕不就白来了吗?
自从觉醒前世记忆的隔阂感,终于在此刻消失。
这个活灵活现的世界,栩栩如生。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诉他,这些人所经历的就是现实。
这就是他的国家。
一个男人最帅的时候,莫过于肩上承担着整个国家与民族。
我们的国家及我数千年民族之历史,决不致亡于混沌之手。
朱翊钧拔剑而起,愤然说道:“朕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