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是三纲五常,四书五经,心里全是利益!
真是把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玩明白了。
张四维面色涨红,凝若实质的压力使其当场跪倒,他触及朱翊钧冰蓝色的双眸,又缓缓低下脑袋。
他确信皇帝真的想杀了他!
在保住脑袋还是保住体面的选择题里。
他选择了苟且。
“臣不敢,臣该死,听凭陛下做主。”张四维五体投地,全然放弃抵抗。
众人目光随之转向皇帝。
有时候,能够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是因为皇帝愿意和他讲道理。
“御前失仪,这翰林学士已经是德不配位。”
“三位先生,以为如何?”
临到要紧关头,朱翊钧这才转头看向内阁三位阁老。
张居正和高拱,高仪看着张四维毫无体面的样子,不由感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个太强的晋党会心甘情愿的俯首听命行事吗。
“陛下圣明,臣以为恰如其分,不偏不倚。”高拱毫不留情地加大力度。
高仪看着沉默的张居正,只得出声附和:“陛下圣明!”
张居正看着小皇帝探寻的目光,缓缓摇头。
而遗憾于没有将张四维当场格杀的朱翊钧,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手掌。
“既然此事因王崇古而起,那便让他护送番王进京,朕要好好看一看这位忠贞之士。”
杨博当场心就凉了半截。
高拱的落井下石,张居正袖手旁观,还有皇帝的皇恩碎地拳,我何德何能啊!
“诸事已毕,去休去休。”朱翊钧没有给众臣客套的机会,雷厉风行的离开了。
只余冯保为一脸懵逼的朝臣们献上皇帝事先准备的礼物。
一把精心锻造的五雷神机,人手一份。
由皇帝御笔提书,用馆阁体书写着隆庆六年五月二十七题赠予的字样。
高拱翻来覆去的瞧着:“陛下这礼物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张居正拿着礼物笑而抚须:“谭子理要是得知此事,想必定然羡煞我等。”
冯保的声音冒了出来:“诸公不必担心,没有落下的。”
这份礼物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北地。
甚至戚继光这位本来没资格收礼物的特别送了一份。
拿戚继光发明的东西盖上皇帝的标签送给戚继光,当真是寓意非凡啊。
只有张四维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什么叫都送完了,他的呢?
谁没有,谁尴尬啊。
回到章宅邸张四维显然心情不太美妙。
“该死!”
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丢了翰林学士的官位算的上元气大伤了。
掌握每年科举的考题,能积攒一大批门生故吏。
这就罢了。
人后的困苦尚能忍受,但人前的尊严却无比脆弱。
他去职离位的方式太不体面了。
待朱翊钧回到乾清宫,他发现周边的侍卫神情愈发严谨。
方才在文华殿,一位朝堂大员,一位修炼有成的灵修可是差一点就被皇帝亲手杀了。
到时候皇帝一句朕躬德薄,正处冲龄,诸卿勿怪。
事情也就轻飘飘地过去了。
今上不是朱载坖那位好好先生。
等冯保赶回来,就看见朱翊钧正在一个人慢吞吞的用晚膳。
冯保熟悉的脚步声闯入了沉闷的宫殿。
朱翊钧抬起头,眼睛一亮,停杯投箸:“大伴,诸位先生是什么态度啊。”
冯保抱着拂尘,笑道:“奴婢蠢笨,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做臣子的,对君父只能感恩戴德,坦然受之。”
哦,意思就是不敢喽。
朱翊钧摇摇头:“大行皇帝倒是仁厚,可惜,小惠未遍,民弗服也。”
施恩于朝臣,此乃小惠也。
未曾普渡众生啊。
朝廷里的大员们损公肥私,祸害的却是天下苍生。
冯保顿时闭口不言。
皇帝以子论父的诛心之言,他还是不听为好。
“大伴,请张先生进宫一叙。”
听到这里,冯保俨然一副毫不相干的模样。
朱翊钧眉毛一挑,好奇的问道:“朕有要事相商,大伴何故踌躇不前?”
“奴婢告退。”冯保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去请人。
等张居正匆匆赶来,朱翊钧已经摆好了茶几。
御用灵修正用灵能在煮茶。
或许,这就是宫廷修士唯一的用途。
“先生请上座。”看张居正一脸为难的样子,朱翊钧补充道:“这是圣旨。”
朱翊钧盘坐在塌上,朝着他对面空出来的位置伸手一指。
“臣,遵旨。”张居正勉强坐了下去。
“近来先生鲜少见我,为何?”朱翊钧一板一眼的发问。
“君臣有别,臣应避嫌。”张居正避开皇帝的眼神。
朱翊钧接着问道:“朕有惑,还请先生教我。”
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驯服他的灵能。
接受翰林院学士们的辅导。
这还是朱翊钧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来问政。
张居正体内的万变魔君已经蜷缩一团,像进入冬眠一样装死:“臣请陛下明示。”
“先生,你太慢了,为什么你总喜欢妥协呢。”朱翊钧一伸手,磅礴的灵能凝聚在手中,照亮了他灼热炽烈的目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哪怕是夺权,你动作也得快一点。
冯保听的汗如雨下。
感情皇帝是嫌弃他们畏首畏尾,动作太慢?
就差指着张居正的鼻子,盼着他成为权臣了。
既然要追求刺激,就是要将之贯彻到底啊!
张居正想到这几日的事情。
从朱翊钧和朱载坖的对话,以及为他和冯保会面提供机会,继位时明晃晃的区别对待,方才怒斥张四维,最后是皇帝为他们准备的礼物。
如此种种,最终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
张居正如临大敌:“陛下,你似乎太激进了。”
皇帝的想法很好,张居正对此十分欢喜。
但是这不等于张居正要接受皇帝的提议。
哪怕这非常诱人。
不出朱翊钧所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居正态度之坚决,绝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
朱翊钧瞥了一眼张居正,笑道:“先生,你动作得快些,因为保守毫无意义。”
灵能是什么?
唯心是问。
我思故我在。
是自我意识极强,极为顽固的偏执者啊。
朱翊钧放弃劝说,他摊开双手:“孰忠孰奸,朕自能明辨。但和虫豸在一起,何谈经世治国?”
朱翊钧紧紧的握拳:“集权,专制!我们需要更加高效的方式治理这个国家。”
“些许小恩小惠,如何能与泽被天下万民的伟业相提并论。”
最后,朱翊钧平缓心情:“但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朕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没有当场将张四维屠戮,已经是手下留情,尽可能的维持内阁的体面。
张居正当即低头:“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不甚欢喜。”
克己慎行,对于一位皇帝是难得的品质。
就如同朱翊钧在亚空间的投影显现,一轮庇护万民的黑色烈阳,苍生赖以求活。
但有时候,距离太阳太近的人,会被活活烧死。
张居正最后说道:“臣请陛下稍作忍耐,这些为难的事情,就交给微臣吧。”
一次开诚布公的密谈,显然不足以让宦海沉浮的张居正采信。
这是个信任问题。
君王和社稷并不一体等同。
张居正躬身,久久不起。
“好。”朱翊钧闭上双眼,对冯保吩咐道:“大伴送先生出宫吧。”
“臣告退!”
张居正和冯保一同离开,一直送到金水桥上。
“太岳,这可是陛下特意吩咐,与先生酒菜吃。”冯保又拿出一个食盒。
“这。”
“太岳还是收下吧,难道非要惹得陛下不快吗?”
张居正推辞不能,只好收下。
冯保看着周围的直房中隐隐绰绰的黑影,满意的打道回府。
这下众人都知道张居正的圣眷到底是如何优越了。
皇帝的偏爱就是如此坦然。
一刻钟后。
乾清宫中。
冯保笑呵呵地拿着一封密信的急件走向朱翊钧。
“皇爷,右都督,兼蓟镇总兵戚继光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