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段知晴抱着几乎要炸掉的脑袋,哭着反省:“宝贝,下回你可千万把妈妈看严一点,不要让我再喝这么醉了。”
宿醉之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真的无比痛苦。
钟栖月笑着点头,又说:“砚川哥说给您泡好蜂蜜水了。”
“嗯。”段知晴从床上坐起来,扫了一圈屋子,问:“你昨晚陪妈妈睡的?”
“对啊。”钟栖月从床上穿好衣服,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有她和发小三人群的群聊消息,还有纪依雪给她发的消息,以及各种公众号弹出来的消息,偏偏就是没有得到纪冽危的回复。
她戳开和纪冽危的聊天框。
他们的聊天对话还停止在她昨晚发的那一条上。
EA......
以往她就算说一句再无聊的话,纪冽危也会立刻给她回应的。
钟栖月心不在焉,握着手机坐在床沿出神,就连段知什么时候从身后探过来看她手机都没发现“宝贝,你跟谁在聊天让他别生你的气?”
她匆忙摁熄手机屏,“没,没谁。”
“哦。”段知晴自己眼睛也晕乎乎的没看清楚,便没当回事。
母女俩起床下楼,一楼段砚川泡好的蜂蜜水放在餐桌上,段知晴咕咚全部饮尽,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吃过早饭,钟栖月开车出门去工作室。
中午纪依雪过来找她玩,特地带了她咖啡店的新品给钟栖月尝。
两人坐在窗边的休息椅处喝咖啡,纪依雪神神秘秘问:“我刚过来看到你工作室那个男人,是谁啊?”
钟栖月说:“我的合作伙伴,我外公的学生,介绍过来帮我的。”
“你外公的学生,介绍给你?”纪依雪几乎一下就品出不对劲了,她冷哼一声:“是介绍给你当对象的吧?”
钟栖月没吭声,算默认了,想了想,又说:“我跟孟师叔也说清楚了,改天我会抽个空跟家里人说我结婚的事。”
纪依雪挖了一块小蛋糕送进自己嘴里,念叨说:“我感觉那男的似乎对你还有想法。”
钟栖月抿了抿唇,没回答。
“你不说话,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算是吧。”她叹气说:“所以我现在很尴尬。”
她压低声音:“孟师叔帮了我很多,况且他还是我外公介绍来的,跟我家关系匪浅。”
纪依雪蛋糕也没心情吃了,眉紧拧,欲言又止。
傍晚收了工,钟栖月习惯性将车子的目的地往段家开往,半途中却临时改道,前往了月园。
她到月园已经是夜幕降临时分。
冯管家特地上前迎接,吩咐佣人把车子停好,恭敬问:“太太今晚要过来住?”
钟栖月:“嗯,他在吗?”
冯管家面露疑惑:“纪先生现在不在月园,您不知道吗?”
钟栖月脚步一顿,抬眸看向冯管家。
冯管家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似乎在好奇,一对刚领了结婚证的夫妻,怎么能陌生成这样,连自己丈夫在哪都不清楚。
钟栖月故作轻松,“这样啊,他没跟我说,那我能上去等他吗?”
“当然可以。”冯管家在前引路,笑道:“月园是纪先生和太太的地盘,太太在月园呆多久也不用跟我汇报。”
钟栖月想问纪冽危什么时候回来,又对冯管家问不出口。
她只好在月园乖乖等纪冽危回来。
期间段砚川打电话催她回家,她好说歹说,求了大概十几分钟,才说服段砚川帮她跟段知晴说自己有事,晚上不回家的事。
此时偌大的客厅,电视上正在播放最新的电视剧,钟栖月将剧中人物的台词声当做背景音般,坐在沙发上什么也看不进,神色懒倦,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等她再睁眼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二十二点。
屋内仍旧寂静无声,纪冽危还没回。
这一醒,钟栖月倦意也清醒了大半,起身去浴室洗脸。
捧起一把清水往自己脸上浇,这下也彻底睡醒了,就在这时,房门“咔哒”一声响,她心里一喜,就连脸上的水渍都来不及擦,往外奔去。
纪冽危一身黑色衬衣,领口松散,胸前一片染了酒意的红晕。
听到动静,他反手将门一关,转身,与她四目相对,随之唇角浮现淡笑:“回来了?”
声音还是如往常温柔,但他的眼神此刻冷淡到没有一丝感情,钟栖月小步朝他走去,“哥,你喝酒了?”
“嗯。”他把手中拎着的西装往沙发一抛,落坐,揉着额头,轻描淡写说:“今晚有个应酬,就喝多了点。”
简单揉弄几下,他又抬起头关心她:“等我很久了?”
“怪我没有跟你说一声,让你等了这么久。”
因为他也没想到,今晚她会过来。
他这幅模样惹得钟栖月内心不安,“哥,你还好吗?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吧。”
她有些献宝似的笑说:“我现在有照顾宿醉的经验哦,我妈昨晚就是醉得很厉害,我照顾了她一整晚呢。”
纪冽危神色微怔,凉薄的目光似乎没有着力点,只这样虚虚地望着前方的空地,忽然问:“栖月,你跟你的家人在一起,是不是很幸福?”
“幸福啊。”钟栖月毫不犹豫回答,手心搭在他小臂处,回想起跟家人相认后的点点滴滴,眼里泛起光芒:“我妈妈真的很可爱哦。”
纪冽危想起那晚,她主动跟他讲述了她在伦敦三年里的日常生活,从她简单质朴的话音里,他似乎能勾勒出一个在他面前很不一样的钟栖月。
那是幸福,自在的。
“是吗,”他淡淡一笑,“你幸福就好。’
他低垂着脸,让人看不清情绪,钟栖月以为他是喝醉了不舒服,便说:“哥,你先在沙发躺着休息一会,我去给你煮醒酒汤放热水洗澡。”
说完像是怕他不同意,便强行按住纪冽危躺下,“你别动了,我马上就做好,你照顾我那么久,也该让我照顾照顾你了。
纪冽危忍住笑意,“怎么把我当病患了?醒酒汤就算了,床头柜里有解酒药,麻烦你帮我拿来,还有,热水哥哥哪需要你去放。”
“不行!”钟栖月认真说:“我这就去给你煮醒酒汤,别吃药了。
“吃药不好。”她又严厉叮嘱。
纪冽危望着她去厨房的身影,低声喃喃:“吃药不好吗?”
他怎么觉得挺好的。
钟栖月特地从段砚川那要到了醒酒汤的做法,好在月园什么都齐全,厨房也是什么都有,准备起醒酒汤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等她煮好醒酒汤出来时,纪冽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把热乎乎的醒酒汤放在茶几上,蹲在沙发边,不知不觉看他的睡颜出了神。
他生了一张白净的面容,像月色般清冷无暇,熟睡时唇瓣会轻轻抿着,看着便没有醒着时那么凉薄。
她忽然很想很想知道,那三年,纪冽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那晚她好几次主动问起,他却总是很巧妙的混过去,好像根本不想讲给她听。
想这件事入了神,纪冽危什么时候醒了都没察觉。
没想到目光与他相撞,钟栖月愣了会,“哥,你醒了?正好醒酒汤刚做好,趁热喝了吧。”
男人微醺的眼只这样沉默地望着她,久久无言。
钟栖月讷讷地喊:“哥......”
他轻启薄唇:“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啊?”钟栖月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不是你让我过来住的吗?”
“这样啊。”他坐直身子,眉紧紧拧着,头痛欲裂。
钟栖月坐过去扶他,“是头疼吗?我给你揉揉?”
没等纪冽危同意,她便自觉伸手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按揉,以缓解他醉酒的难受。
连着按了好几下,见纪冽危的面部神情并没有得以缓解,她打算劝他喝下醒酒汤,就这时,手腕忽然被滚烫的力道用力攥住。
纪冽危那双漆黑的眸子,透着若有所思的哀伤,那瞬间让钟栖月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哥......”钟栖月总算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
这绝对不是醉酒的反应。
“你到底怎么了?”
他虎口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好,你说…….……”她心里有点害怕,声音放低。
他眼神指着他们的卧室,“床头柜最底下有个小匣子,你去拿过来。
钟栖月听他话去把抽屉最底下的匣子取过来,她没主动打开,把匣子递到纪冽危面前,“是这个吗?”
“
嗯
,你打开。”
“喔......”她毫不迟疑当着纪冽危的面打开了这个小匣子。
等看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粉润的脸庞一瞬间惨白,难以置信地看他。
纪冽危唇角轻轻勾着笑:“还记得你留给我的这封诀别信吗?”
“记,记得。”钟栖月的声线艰涩微抖。
纪冽危把那封信取过来,匣子随手丢在地上,“嘭”地一声,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钟栖月坐在沙发边缘,身躯僵硬,直到纪冽危朝她过来,将她拦腰抱起,他没回卧室的书桌,反而几步跨到餐厅的饭桌前。
餐厅的饭桌被收拾的一层不染,干净冰冷。
纪冽危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落坐,侧脸与她亲密相贴,那封已经被蹂躏到不堪入目的诀别信,此时就这样摊开放在餐桌上,他声音温柔:“宝宝,你把这封信念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钟栖月后背发凉,迟疑了很久,说:“为,为什么要念………………”
他抚摸着她的脸,带着酒意的气息洒落:“我想听。
“念给我听,好吗?”
“哥,”她侧过身子,喉咙紧了紧:“你别这样好不好………………”
“哥哥只想听你念一念这封信而已,”他淡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可能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陪我走过这三年的,现在正主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这封信了,现在只想听你念一遍给我听。
钟栖月眼睫颤了颤,嗓音嘶哑:“哥,我不想念。”
纪冽危没再逼迫下去,“好,那就不念了。”
就在钟栖月松了一口气时,他忽然声线变得森凉:“那就再为哥哥写一封信,好吗?”
他虽是在请求,但语气里的冷意让她知道,这是一个她不能拒绝的要求。
钟栖月小声问:“写,写什么?”
今晚的纪冽危实在反常的她觉得恐惧,这恐怕不仅仅只是醉酒引起的,他的反应更像是隐忍了太久太久,已经无法忍受,突然在这个突破口,彻底爆发。
纪冽危把那封信翻过来,指着背面的空白处,哄她说:“就写你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离开纪冽危的身边,好不好?”
看见钟栖月眼里的迟疑,纪冽危又笑:“怎么了,你不愿意?”
“没……………”她小幅度地摇头,“我是在想,你应该把我放下来,我要回房间拿钢笔。”
“钢笔就不用了。“
“可是没笔怎么写?”
纪冽危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把匕首,又往自己的指腹上划了一刀,“你握着我的手写。”
那殷红的血不断从他指腹中溢出来,钟栖月吓得有片刻停止了思考,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他伤口,失声喊:“哥,你疯了?”
纪冽危把她的手推开,“你要是嫌不够,我可以再划一刀。”
“不是!”她声音拔高,尖锐道:“为什么要用你的血啊?你要是想要我写,我可以拿笔。“
纪冽危冷静地看她:“写吗?”
他手指的鲜血还在不断流,滴答滴答砸至地板。
钟栖月慌乱无措,泪意瞬间泛上眼眶,她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哭着点头:“我写,我写。”
她颤巍巍伸手,握住纪冽危正在流血的那根手指,发抖着朝那张信笺上,缓慢地印下。
握着别人流血的手指写信的场景,钟栖月从没想过,甚至她是亲眼看到,他怎么面无表情割破自己的手指。
那一刀划地又快又狠,他好像不知道疼。
鲜血瞬间就把这张信纸染得模糊不堪,同时,她的泪水一滴滴不断砸落,跟鲜血融为一团。
身后抱着她的男人,还在她耳边轻声说:“宝宝,没错,就写一句,你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离开纪冽危的身边。’
钟栖月发着抖,艰难地写完这句话。
一句话她写的困难,字迹也无比难看,那些鲜血已经将整张纸染得根本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写完那句话,她用自己的袖子捂住纪冽危的手指,轻声说:“哥,现在你满意了?”
纪冽危笑说:“满意啊,怎么不满意。”
从前她离开他身边都是毫不犹豫,仅仅只给他留下一封诀别信,而现在为了哄他,都甘愿写下这份誓言信。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栖月擦了擦流下的泪,哽咽说:“你今晚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就算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也要知道原因,不是吗?”
纪冽危抱着她轻声哄:“你没错,是我的错。”
是他没有安全感,是他几乎要被嫉妒吞噬,是他疯了一样,昨晚看到他们一家人团聚时,那种又一次被她抛弃的痛苦,又在开始不断地折磨他。
钟栖月推开他的怀抱,“哥!”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抱怨他今晚的反常,想说他怎么能做这么伤害自己的事,可在亲眼看到面前这个男人泛红的那双眼,及从眼尾滑落的泪水时,她剩下的话,忽地堵在喉咙里,“你………………”
他平静地擦拭脸上的湿润,握着她纤细的手指把玩,神似疯癫,“你不要我了。”
钟栖月心里一痛,哑声说:“我没有......”
他轻轻摩挲她的指腹,说:“你不要我了,从你选择跟你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哥哥离开时,你就已经不要我了。”
钟栖月泪水垂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渐渐笑不出来了,眼尾的薄红弥漫:“你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第一反应就是抛下我。
他又问:“钟栖月,是不是我从来就不在你的选择范围以内,是不是我无论怎么爱你,你永远只会把我放在你心里最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你知道我昨晚亲眼看到你跟自己的家人团聚,看到你的身边坐着你外公和妈妈都很看好的女婿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我那时候就在想,原来我无论多么爱你,我都始终在你并非必不可少的范围内,你对我的喜欢是可以轻易收回的,你要抛弃我是毫不犹豫的,你说分手也是可以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的,原来你并不是像我爱你那样,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你跟孟行自坐在一起的背影,让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他松开她冰冷的手,轻笑说:“我梦见,你从小没有跟自己的家人失散,你小时候会甜甜地叫孟行白哥哥,你和他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不仅门当户对,爱好也相同,后来你也很喜欢很喜欢他,你们是那么地般配。”
“而在梦里,我的世界里却没有你的痕迹了,没有一个叫钟栖月的女孩。”
“你没了我,会有更好的世界,更美好的生活。”
“可是,怎么办………………”他语气逐渐冷淡,眼里却是苦涩的,“栖月,我若是没有认识你,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他曾无数次想死,或者说,在妈妈和兄长共同去世的那晚,他就撑不下去了。
“你不会知道那个噩梦缠了我一整晚,我几乎要疯了。”
“栖月,你要我怎么办。
“是不是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可是没有钟栖月,纪冽危却觉得自己痛得几乎要死掉,也无数次想死,可是一想到她很有可能会回来,他又舍不得死。
他的所有情感几乎都被钟栖月掌控,他就连死也不敢,只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多想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她,只求她能稍微地爱他一点,不求回到当初刚交往时的感情,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是真的离不开她。
可是,三年前,她就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