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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人住到了郡主府。
常风是个善待下人的主人。干脆给常府的男仆、侍女们放了十天大假。只留了五名仆人在府里留守。
偌大的常府，只剩下五个人，晚上轮班值夜，白天照看池塘里的金鱼，给后花园锄草之类。
没人担心会有贼人光顾常府。
这几年，妙手门掌门赛棠红在常风的暗中扶持下，成为了京城飞贼五门十会的大盟主。
赛棠红亲自写了一张“护安符”。所谓护安符就是一份长长的名单。名单上写明了京城里哪些人家不能偷。
厂卫官员，在护安符上位列第三，仅次于宗室和公侯勋贵。
哪个飞贼敢偷护安符在列的人家，都不用官府动手。五门十会直接下达追杀令。
这是飞贼与官府达成的默契。
常风是厂卫官员中的巨佬。除非哪个飞贼活腻歪了，才敢打常府的主意。
故而常风丝毫不担心五人留守太少。
且说这日春风拂面，刘笑嫣抱着小健健在常恬的卧房外晒太阳。
小健健出生后皮肤发黄。宫中女医说这是黄疸。没有大碍，一天晒半个时辰日头，黄疸自行消退。
常恬坐月子呢，没出卧房。
常风、常破奴父子在太阳底下逗着小健健。
小健健宛如一个小肉团，“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着实可爱。
刘笑嫣突然想起了什么：“家里厨房有山东高都司的夫人送来的三对儿双头干鲍。你派人取来，给糖糖下奶用。”
常风道：“嗯，我派个人去取。”
常破奴却道：“爹，我去吧。赶巧我要回府里拿《三国志通俗演义》。”
“太子对三国故事很感兴趣。每日东宫课罢，我都要给他说三国故事。”
《三国志通俗演义》乃罗贯中所作。太祖朱元璋只禁《水浒》，未禁《三国志通俗演义》。
到了太宗朱棣时，却将此书列入禁书。太宗认为书中抹黑汉朝皇帝，有妄议忠奸圣贤之嫌。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三国演义里一堆篡权夺位的人。太宗朱棣得位不正，心虚，对号入座了。
太宗还下了一道旨“但有亵渎君王之词典、驾头杂剧，非律所改载者，敢有收藏、传送、印卖，拿送法司究治”。
到了弘治朝，《三国演义》虽还是禁书，但上到王公贵族，下到白衣士子，皆爱不释手。
“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
这本非法读物甚至在皇宫内流传甚广，弘治帝都读过两遍。名著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七岁的太子朱厚照很喜欢三国故事。最为敬仰八十万曹军阵中七进七出，斩将五十的常山赵子龙。
这或许是他成年后化名朱寿，自封威武大将军，亲征鞑靼小王子的原因。
奈何他刚刚开蒙。《三国演义》里的字儿还识不全。他喜欢让伴读郎常破奴给他讲三国故事。
常风点点头：“成。你回府吧。哦对了，我卧房里柜子里有柄绷弓子，你一并取来。”
一旁的九夫人问：“拿绷弓子干什么？”
常风笑道：“昨日糖糖说，小时候我给她烤的麻雀好吃。我用绷弓子给她打几只，解解她的馋。”
坐月子的女人，就算要吃天上的星星，恐怕娘家人也要搬梯子去摘。
常破奴出了府，骑马回家。
常府之中，一名仆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常风的书房。
这仆人名叫蒋安。进常府当仆人已经整整两年了。
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李广派入常府的内应。
蒋安首先在书房中寻找那两份事关李广安危的供状。
府里一共剩下五个仆人。两个值夜，白天睡觉呢。另外两个，一个在厨房做午饭。一个在池塘边给金鱼、王八喂食。
偌大常府，成了蒋安的天下。
他在书房内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供状。这倒不出他意料。如此关键的供状，主人常风不可能放在显眼易得的地方。
李广派入常府的内应，自然有着诸般本事。蒋安最擅长抄家！
蒋安之前在查检千户所做过校尉，办过两年抄家差事。
后因出京办差时，跟几个袍泽误伤了一名奉国中尉，就被裁撤了。
走投无路之际，李广找上了他，收为心腹。恰逢当时九夫人给常府招十名男仆。
李广让蒋安应招。因他是锦衣卫的老弟兄，丢职之事也颇为冤枉。九夫人可怜他，就让他进了府。
蒋安施展常风教给查检千户所的抄家手段。在书房内查找暗格、密室之类。
他只在书桌底下找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了一个匣子，匣中是一千两银票。
搂草打兔子，不拿白不拿。蒋安将银票直接揣进了怀中。
书房内寻找供状不得，蒋安又去了常风的卧房。
常风也是大意了。他哪里能想到，有人敢偷他的府邸？
李广的那两份供状，就藏在卧室之中。
蒋安又是一番查找。卧房内并没有暗格、密室一类。
蒋安埋头继续寻找。却没发现，卧房外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那人正是回府取双头鲍鱼、《三国演义》、绷弓子的常破奴！
刚才常破奴走到卧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动静。他第一反应就是府里进贼了。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卧房门口，往里探头一看。只见仆人蒋安正在翻箱倒柜。
常破奴很机灵。他没有喝止蒋安。十一岁的人，明显打不过五大三粗的蒋安。他才不会吃眼前亏呢。
常破奴很瘦，脚步轻。他偷偷溜走，去召集府里的另外四名仆人，过来拿贼拿脏。
且说卧房内的蒋安没找到任何暗格、密室。正头大呢。突然间，他的目光扫到了拔步床上的虎头雕饰上。
不得不说，蒋安是个很有抄家天赋的人。
当初在查检千户所，他是出了名的能干善抄。若不是误伤了老朱家的奉国中尉，他现在最少也能升到小旗。
优秀的抄家者，通常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
他感觉那虎头雕饰有古怪，与后面横柱的连接处，有一丝细小的缝隙。
拔步床讲究的是浑然一体。怎么会有细小的缝隙？
蒋安把手放在虎头雕饰上，竟然能够转动。
原来虎头雕饰连接的横柱是空心的！
空心横柱里面赫然放着两卷纸。
蒋安将两卷纸拿了出来，仔细一看，正是当年赵向佛、刘平的两份供状！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蒋安激动的不能自己。
李广允诺过，只要他找到两份供状，就给他三千两银子，并把他送到江南，做个富县的巡检。
再加上搂草打兔子得来的不记名即兑银票一千两，他这辈子能够在江南做个安逸的富有小官。
他将供状揣进怀中，正要走。
却听到了小主人常破奴的一声爆呵：“拿贼啊！”
四名仆人中，两个手持木棍，一个手持做饭的铁勺，还有一个拿着一根扫把杆，站在了卧房门口。
见露馅了。蒋安不再遮掩，高喊一声“滚开”，冲向卧房门口。
如今太子朱厚照已经出阁读书，老师是李东阳。常破奴身为伴读郎，天天跟着当世大儒学习，自然晓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他小手一挥，命令四个仆人：“给我上！”
他自己却像是一只敏捷的小蛤蟆一般，向后一蹦，躲得远远的。
四名仆人手持木棍、铁勺、扫把杆冲向了蒋安。
蒋安年轻力壮，又在锦衣卫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武艺高强。他一脚将领头的踹翻。
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铁勺，木棍接连不断的打在蒋安身上。
蒋安靠着一身蛮力，冲出了包围圈，冲出了卧房门口。
他手里没有兵刃，赤手空拳，又以一敌四。根本做不到杀人灭口。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
四名仆人连忙追了出去。
常破奴见蒋安落荒而逃，立马化身痛打落水狗的小勇士。他高喊着：“快追啊！”跑向蒋安的方向。
帅不过须臾，常破奴一个不留神，脚下拌蒜，一个老太太钻被窝摔倒在地。
十一岁的少年郎发育尚未完全。他这一摔，直接摔断了胳膊。不过并不是骨折，只是脱臼。
“啊！”常破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倒在地上打着滚。
四名仆人见状，也顾不得追蒋安。连忙跑到常破奴面前，检查小主人的伤势。
年龄最长的仆人很有经验：“是摔脱臼了。找个正骨师傅接上即可。没有大碍。少爷您别乱动。”
常破奴疼痛之下还不忘装十三：“你们.呃.别说我是自己摔的。就说我是英勇擒贼，被贼人打的。”
四名仆人频频点头：“是，少爷。”
半个时辰之后。常府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各个衙门口的兵丁！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有贼人在锦衣卫左同知家里偷东西。还“打断”了太子伴读郎的手臂。这还了得？
东厂的番役们来了，锦衣卫的袍泽来了。刑部、应天府也派了人。就连北城兵马司都派来了兵丁。
常风已经回了府，问了四名仆人和常破奴的话。知道家里出了内贼。
一番清点。他发现府里遗失了一千两银票和关于李广栽赃重臣的两张供状。
他立马明白过来，蒋安十有八九是李广派入常府的内应。
锦衣卫的医官已经给常破奴接上了胳膊。
医官叮嘱常风：“十一岁的孩子脱臼一次。可能会落下易脱臼的毛病。以后常爷看好了少爷。别让他再摔了。”
常风点点头：“有劳了。”
医官走后，常风问儿子：“你真是被贼人蒋安打断的胳膊？”
常破奴狡黠的一笑：“嘿嘿。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我一直离蒋安远远的，才没近他的身呢。”
“我是自己脚下拌蒜，摔断了胳膊。说被贼人打断胳膊，是怕丢人。”
常风被儿子逗笑了：“哈哈，你小子，鬼得很。”
片刻之后，厂卫、三法司的大人物接连不断的来了常府。
钱能父子急匆匆的进了府。
钱能高呼：“我那乖孙壮壮如何了？”
常风迎了出来：“东家，壮壮被贼人打断了胳膊，已经接上了，没有大碍。”
钱能怒道：“反啦，反啦！偷东西偷到锦衣卫左同知府上，还打了太子的伴读郎！这还了得！”
“我已经跟御马监秉笔张永打了招呼。让他带团营兵在九门戒严！绝不能放贼人出城！”
钱宁插话：“那贼人插翅难逃！我让厂卫弟兄和顺天府差役、五城兵马司兵丁全城大搜捕！”
“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得找到他！”
刘瑾附和：“对。抓住他后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徐胖子道：“扒皮抽筋都便宜他了！我在驯象所搞个五象分尸！”
常风怒道：“那贼人一定有后台！搞到我家里来了！这次我不会忍让！定让贼人的后台身败名裂！”
人都有缺点，譬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常风不是圣人，只是一个“人”。
李广聚敛钱财也好，以“传俸”为名大肆勒索地方官贿赂也罢。常风这两年一直没有跟他在明面上撕破脸。
大局嘛！内阁代表的文官集团都跟李广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我常风为何要跟李广过不去？
要知道，我和李广都是皇后的人。
且李广党羽遍及天下。查他，恐怕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大案。
谁也不愿意在弘治盛世掀起惊天大案。
再说，李广的权力是弘治帝给的。办了李广，有损皇上贤君之名。
可这一回，李广为了偷走罪证，竟然搞到了我家里！
幸亏蒋安那厮没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否则我儿子的性命都会不保。
这还了得？
李广，你要战，咱们便战吧！
这两年，常风虽被弘治帝有意识的闲置、分权。但房子倒了，架子还在。
毕竟是弘治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大权在握十多年。发动全城大搜捕的能力还是有的。
常风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先让沈周画出贼人蒋安的画像。贴出海捕文书，全城搜捕！”
“钱宁老弟说的对，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得抓住他！”
“厂卫袍泽、刑部捕快、兵马司兵丁全体出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常破奴摔脱臼，导致京城掀起了一场全城大搜捕！参与搜捕的人加起来，恐怕两万不止！
团营兵无旨不可关闭九门，却可以戒严，严加盘查出城之人。
一天内，京城内便抓了两三千个与蒋安画像相似的人。
蒋安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京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