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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几乎没有停歇,午后,沈持进入秦州府。
三年没来,省城依旧是十里长街市井连,车水马龙。
他带着赵蟾桂直奔状元客栈,刚踏进门就见店掌柜挥着肥胖的手:“上房没了,只余下稍房,通铺,秀才郎君要住哪间?”
如果说上房对标后世的豪华间,往往在客栈的二层楼上,那稍房大概就是一楼的普通间了,只不过古代卫生条件不好,一楼的稍房容易滋生老鼠虫蚁,夜里闹腾,因而考生应试多数人都要住上房,图个好睡眠。
通铺嘛大约是多人间。
沈持对赵蟾桂说道:“算了,咱们去别的客栈看看吧。”他记得走远一点儿还有不少客栈。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
店掌柜似乎不缺生意,眼皮都不眨一下。
从状元客栈出去的时候不巧碰到了熟人——庆州府秀才吴凤中,陶滔,这俩被他在上次院试中超过名次的货,又结伴来了。
两个人头上都带着月白方巾,一走一晃一晃的,自以为风度翩翩。
三年了,吴凤中还没咽下那口院试被压了一头的恶气,看到沈持,他甩了个白眼:“哟这不是沈兄吗?”
陶滔也跟着他看过来,怪声怪气地说道:“这回考解元来了?”
“你放心,”吴凤中冷笑:“人的好运气是有数的,没准早用光了。”别说考中解元了,落榜还差不多。
这三年他家在庆州府请了大儒来授课,这回他要考不过沈持,倒着走回去。
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沈持付之一笑。
且让他们得意几天。
“沈秀才的气量真大啊,”赵蟾桂气不过要去理论:“姓吴的欺人太甚。”
沈持:“我没听见他说什么。”
大比当年,不值得跟他们浪费分毫心思。
沈持牵了马,赵蟾桂牵着毛驴,二人到别处去住了。
来省城考乡试的三千多人,难道还能都挤在这一家客栈不成。
果然,拓宽思路走出去二里地,便有一家采芹客栈。进去一问,上房有的是,而且还比状元客栈便宜许多,前来投宿的考生也不多,但也有。
沈持入住后除了吃饭,几乎很少出房间,他还在细致地温书。
赵蟾桂是操持事情的一把好手,喂马喂毛驴,每日的吃食一一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一次吃饭时他问沈持:“沈秀才,乡试来这么多人能考中几人啊?”
沈持:“不到二十个吧。”
本朝乡试录取的名额各省不一,秦州府一般只有十几二十名,只有京兆府(京城)乡试的录取者可达一百六十余名。
这么看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但凡考试都有容易模式和艰难模式之地域区别啊。
三千多秀才选不到二十名举人,这比例,让人只能呼叫老天爷了。故而士子常说“乡试之难难于登天”,真的很坑!
两日后,初八傍晚,沈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之后,终于前面没几个人了。
此时衙役们在搜检一名四十来岁的考生,他把外衫脱掉,竟露出个女子才穿的红肚兜来,书吏、衙役和在场的考生们看见都笑了。
“我身体弱,所以总用肚兜护着肚子,”男子怪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是来考试嘛,为图个吉利,家里老娘给做了件红的……”
考生们的笑声更大了。
衙役搜检完就要放行的时候,忽然秦州府同知萧仁稔走过来说道:“肚兜翻过来,细细检查一遍。”
男子脸上立刻出现慌张之色:“大人,这……”书吏瞪大了眼睛想在他滑稽的大红肚兜上找出夹带的痕迹,然而并没有。
萧同知走过来翻了翻,他让衙役拆了精美的双面绣,打开从中抽出一方手帕来,放在光线下一照,上面密密麻麻如蚁一般写满了字。
“这是把老鼠须劈成几瓣写的吧?”上次有人见识了用老鼠须写字夹带,这回又见识了更小更密的,什么眼睛能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呀。
沈持:“……”
为了抄袭也够拼的。
萧同知:“革除秀才功名,倒查他上一次是不是也穿了红肚兜,还有,把他考中生员的文章找出来,让他背。”
两个衙役押着人到一旁去了。据说要枷号一个月,然后问罪发落呢。那考生瞬间瘫软在地上。
后头排队的考生中一片默默扔掉东西的声音,还有人腿抖的如狂风中的黄叶一般。
也有人为他惋惜:“你说你都考中秀才了,即便考不上举人那也是有功名的,何必呢?”
沈持:呵,有了五升想一斗,有了八两想一斤,考中童生的想秀才,秀才巴望举人,举人又瞅着进士流口水,人心哪能那么轻易满足,都在拼了命不惜手段往上走不是吗?
论到沈持时,书吏看着他的鞋底比较厚,命他脱了鞋搜检,连鞋底都用刀子划开搜,没看见夹带后又让他脱衣服,可以说完全被剥了个精光……他记得清代蒲松龄曾记述乡试:“秀才入闱,有七似焉①”,搜检是这样的——“其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乞丐。②”,没错,搜检完毕,他披着头发散着衣裳光着脚往里面走去……这一刻比丐帮弟兄还寒碜。
可谓将秀才应乡试的狼狈之状描绘殆尽。
进去找号舍时和院试的案首汪季行碰面了,他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人夫感,想来已经娶妻成家。
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贡院的号舍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要说有变化,他的号舍换到第二排地字甲号去了,是个把边的。
号舍里面落了一层灰,沈持拿出手帕来擦抹干净,他看看天,似乎没有落雨之意,于是就没有拿出油纸钉上去当门帘,这样敞着透气。
他从考篮里取出几样东西,摆放在木板上。
隔壁的考生进来后竟取出炉子点火,架上锅,放水,扔了一把米进去……把沈持看得呆了。
哦,他想起来了,本朝的乡试是允许考生携带者米面油盐酱醋到号舍里来煮饭吃的,听说是为了照顾贫寒买不起熟食的考生。
……
沈持往号舍里面坐去,他的头差点撞到墙壁,比三年前更难塞进去了,累得一身汗才找到舒适的坐姿。
等考生一一就位,就轮到考官团登场了。
乡试考官团的规格亦很高。
正、副主考官,一般由天子任命在京的翰林及进士出身的正三品以上官员充任,协助主考的同考官,又称“房官”,则由各省进士出身的儒官出任,监考一般由知府充任。
此次秦州府乡试的主考官天子钦点的礼部侍郎李叔怀,时年五十一岁。
鼓鸣之后,他一亮相沈持发现他开口讲话之前有个习惯,总是接连不断地眨巴眼睛,这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朝中高官,而是邻家老伯。
号舍之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说他年少时其貌不扬可以说有些丑陋,即便考中榜眼也不得天子待见,进士出身却做了二十年偏远之地的官员,到了四十五岁后,当年的同年们成了一群老头子,好看不好看的,差别已经不是那么大了。
李叔怀这时候才入了天子的眼,一步登天当上礼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