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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很轻,很轻。混混沌沌中,往事如同幻觉一般在眼前浮现。
那时逃出乌兹王庭,三哥生死不明,洛襄曾允诺,他会替三哥照顾她一生一世。说话间他的神色如常淡漠,声音却醇厚清正。
她知道,只要他答应过的事,无论多难,向来都会算数,千钧不移,生死不悔。
后来,无论在莎车王寺,还是高昌王城,无论他是佛子还是国师,他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他一直护着她,从她所愿,成她所想。
在佛前成亲的那一夜,他还悠然笑道:
“与你结为夫妻,也不算违背了照顾你一生一世的诺言。”
这一世短短几日的相守,好似就是一场美好的幻觉。
朝露闭上了眼,沉溺在往日的温柔里。
……
稍后跟进来的李氏也看到了棺椁,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疑虑:
太快了,什么时候备下的棺椁?
李氏一直守在洛朝露昏迷的榻前,等她醒转。
即便朝露从昏迷中醒来,她的意识也还未收拢,只是呆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帷帐。
李氏抄手在袍袖之中,步步朝她走近,径直道:
“你可知,他是为你了才死的!”
朝露缓缓侧首,声音颤抖,道:
“为了我?”
李氏挑了挑眉,口脂猩红的一侧唇角一侧,道:
“你好好想想,他若是真是吴王遗孤,大可以拒绝和我同谋进攻长安,为何非要死在所有人面前?”
“因为,他以为自己一死,世上便再无吴王遗孤,从此死无对证,没有人会再去找真正吴王遗孤的麻烦。”
朝露喃喃道:
“他不是吴王遗孤……”
华美的曲裾袍迤逦在她面前的地上。李氏朝她俯下身,黑沉沉的眸死死盯着她,轻声咬字道:
“你是真想不到,还是不敢去想?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这吴王遗孤,究竟是谁?”
朝露目光呆滞了一刻。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她想起了洛襄绝笔信中提及的,为了众生,也是为了她。
当时她就犹疑,为何也是为了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在心底始终模糊的念头慢慢探出了头,越发清晰起来。
“是我。”朝露声色迟滞,目光一片空茫,低低道,“吴王遗孤,原来是我?……”
“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也是我?……”
语罢,她缓慢地抬首,怔怔地望向李氏,凄然地向她求证这一猜测。
李氏一语碾碎了她最后残存的侥幸,道出了整桩往事:
“昔年,我还在长安之时,曾有一位来自西域高昌的故友。她虽为胡人,却喜爱汉家文化,最后嫁给了声震朝野的吴王。岂料吴王案牵连我族,我被迫和亲乌兹,在西域救下了逃亡的她。她饮下断魂酒为吴王殉情之前,产下了一名女婴。”
“我便抱养了她的女儿,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教养。”
“我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就是吴王遗孤,就是你,洛朝露。”
每一句,无异于晴空霹雷,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朝露身上,轰然炸响。
尘封多年的旧事解开了封口,漫散的滚滚烟尘霎时迷了朝露的眼。
洛襄那封绝笔信众困扰她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何他要将她安置在高昌。因为那才是她的母国。
为何他说,她和众生不能两全,因为她才是吴王遗孤。
他早就知晓她的身世,不愿让她承担这样的身世带来的一切恶果。
他又一次,是为了她赴死。
朝露闭上了干涩的眼眸。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升腾的海水,在她身间满溢开来。朝露浑身颤抖,如同沉浮在海面,随波逐流。
她不是父王的女儿,眼前自小养大她的女人也不是她的生母。疼爱她的洛枭不再是她的三哥。
一夕之间,她无父无母,也没了兄长,又失去了洛襄,在浩大的天地间,如同一片没有根的浮萍,只要有一阵风来就会飘落。
前世今生,她拥有过的温暖,得到过的爱意,所有她所珍惜的亲缘和情缘,都好似消散在了这风沙之中,无影无踪。
这一世,哪怕重来一回,她所奋力做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再不是洛氏朝露了。
电光朝露,梦幻泡影,一朝散尽。
李氏锐利的眼将她的一颦一蹙全然看在眼里,见她颓然地失神,了然一笑,继续步步紧逼道:
“朝露啊,从前是你的父母,现在是你的夫君,都被大梁的皇帝杀死了。你为人女,为人妻,还不给他们报仇雪恨吗?”
“报仇?”朝露回过神来,麻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李氏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她耳侧:
“当年吴王根本没有谋反。是当今皇帝为了自己坐上皇位,用来清算异己的手段。你的父母,你的夫君,还有我们的族人,都是他为了皇权亲手害死的!”
“这样滔天的仇恨,你该不该帮他们报?”
李氏的话像是冰冷的蛇信,划过她的周身,引发一阵战栗。又像是一记重锤,想要将她心底埋藏很深很深的怨毒重新挖出来。
前世,初入宫时,处处被排挤和陷害所积攒的愤意,后来被幽禁深宫不见日光的恨意,最后在雷音寺前被一箭射死时的不甘和怨念,如泛滥的潮水再难压抑,涌了上来。
她所遭受的不公和惨烈,分明都与吴王案有关。
她本该在长安出生长大,父母双全,她本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只因二十年前的惨案,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让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朝露的眼眸冷下来,胸中激荡,是渴血的杀意想要突破桎梏。
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和洛襄重逢,好不容易和他互通心意,再续前缘,结为夫妻,说好要一生一世。可吴王案阴魂不散,硬生生地将她和他拆散,生死相隔。
心底的怨恨腾升而起。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杀光所有吴王案相关的人,将这座她所深深怨恨的长安皇城捅出个血窟窿来。
李氏又道:
“你有乌兹王军,还有我们两支军队,今日攻城,何愁长安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先帝本有诏书,欲立吴王为帝,你是他现今留存的唯一子嗣。杀了长安的皇帝,你便是我朝的女帝!”
“你的身份已被戳穿,你也根本回不去乌兹了。只有长安,才是你的家。可是当年长安背叛了你,现在长安城门紧闭,不想再收留你。你当如何?”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
攻下长安,杀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一点一点阴燃的星火,在她荒芜的心原烧了起来。
朝露握紧了腰上的刀柄,斑驳的雕纹深深刻入她的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