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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去前将绳结握紧在他掌中郑重的神容,颤抖的双手,羞赧的笑意……所有的画面交织,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他早该想到,那根本不是平安结。
是她因为他的身份而始终无法开口的心意。一直默默藏在赠予他的绳结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想做他的妻子。
洛襄心口生出一股钝痛,攥紧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绳结,想起方才游街之时,看到的一支迎亲队伍。
一双新人坐在红绸乘舆之中,华丽奢靡。两侧皆有列队护卫,威风凛凛。
亲队与他的莲座擦肩而过,一刹那,人潮汹涌,他好像看到她了。
那双泪眼只一掠而过,却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头。
再回望,人潮如旧,却毫无踪迹。
或许又是他心魔丛生的幻觉。
他想见她。
……
绕城一周后,佛驾回到王宫里的浮屠塔。
洛襄脚步顿住,回身往藏经阁,翻找出了她在寺中认罪后,被罚抄写下的那卷佛经。
檀木锦盒中,百余张藏经纸明光闪耀,开卷生香。他从盒中抽出一张,展开来一看,瞳仁收缩,心魂一震。
上面写的不是经文,而是一句“亦吾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尤未悔也”。
洛襄指尖颤抖,翻开其中另一张,再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将整个锦盒中的藏经纸全全倒出来,洒落在面前查看。
佛经百卷,经文千句,偈语万字。一一飘落在地。
每一张上,没有成段的佛经,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赎罪的佛经她一字未写,而是将这一句抄了千千万万遍:
“亦吾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尤未悔也。”
从无后悔,更不认罪。
每一句,都是她肆意的情丝,滔天的爱意。
他仿佛看到,无尽的暗夜里,昏黄的烛火下,她小小的身子伏在庄严肃穆的佛前,发颤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一句无声的辩白。
字字坚定,不屈不挠,百折不回。
下一瞬,洛襄高大的身躯无力地落在地上,以一个跪倒的姿势,拾起了最后角落里的那一张藏经纸。
明黄的边缘,有一道极淡的红痕,像是滴落的血渍,又被悄悄抹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藏经纸折起,放入胸口贴心的位置,大步离去。
佛堂内,诸位长老大惊失色:
“什么,你要暂缓受封仪式?!”
洛襄手持佛珠,一下一下转动,道:
“她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心下难安。”
他这一日派出去一队又一队的王军,都只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
她和洛枭根本没有回到乌兹。他的心中越来越不祥,再也无法平静。
长老们本是心虚,此时唯唯诺诺,面面相觑,竟无人再说一句。
“洛襄,你有胆给我出来!”
一句怒吼石破天惊。
是洛枭,带着几句熟悉的怒骂,正气喘吁吁地冲入暗室。
他是拼了命在硬闯,守在外面的武僧拦他不下。
只见洛枭一身玄衣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形容狼狈,眼眸却锋利无比,一瘸一拐地行至他面前。
“大梁杂碎竟敢把老子关起来!我略施小计,逃了出来。”
“你快带兵,随我去救她!她要嫁给那大梁杂碎!”
第88章
浮屠塔内,经幡狂涌。
经幡上的锦绣,簇新鲜明,是日夜赶制出来的,一针一线怀着最是诚挚的祈愿,不见一丝暗色,圣洁出尘,光耀佛堂。
净空法师上前一步,神情凝重,道:
“空劫,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长老们拄着禅杖,重重砸在青石地砖,痛心疾首道:
“外面有千万人等着你受封佛子,你是要弃佛门于不顾,弃你的信徒于不顾吗?”
佛龛上,诸天神佛,天龙八部众,横眉怒视,威仪迫人。
洛襄面无表情,淡淡道:
“佛渡众生,如何舍一人?”
“她也是我的众生。如果我为了受封佛子,连她的生死安危都弃之不顾,无情无义,就算将来能顿悟成佛,又如何普渡众生?”
这一回,洛襄没有跪地,而是直立于佛前,声色凛然,毫无愧意。
宽大的袍袖随风拂动,猎猎作响,玉白的光泽被无边的晦暗染上一层浓浓的墨色。
“初时在乌兹,她数次为弟子解围,使得弟子不破戒律,端正佛心。”
“她不顾安危,为我来到高昌,与我一道坚守城池,并肩作战。”
“弟子中了埋伏,是她不惜一切调动梁军,深入敌后,从北匈骑兵手中救下了我。”
“也因她之故,我才能令北匈右贤王收手止战,拯救高昌万民于战火。”
“到最后,她不惜自损名誉,被污为妖女,只为免我以构陷,全我以清白。”
闻言,在旁大声喘息的洛枭捂紧伤口,阴沉的面上动容万般,垂眸叹息。
洛襄眸光凛冽,直视面前满目神佛,问道:
“试问,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忘?该不该忘?”
“佛性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照尽众生。我为佛子,明心见性,放光无量。若一人不渡,又何以渡众生?”
他声色从容,无人看见他袍袖下的手,始终紧握,指骨泛白。
洛枭言简意赅,不肯再多说,只说大梁皇子逼她出嫁。洛襄却头一回从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面上读出了一丝慌乱。
哪怕心头惊涛骇浪,苦涩难耐,洛襄仍是平静地道:
“她若是为人所迫,弟子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就算今日成为佛子,万众敬仰,名垂青史,我也会一生一世唾弃自己,此生难以成就大道。”
他答应过她,她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即便他再也无法在她身边,她也应该自由自在,不可为人鱼肉,不能为人傀儡。
他决不能见她违背己心,在无爱之中耗尽下半生。
更何况,她将唯一的绳结赠予了他,她已默默许下了夫妻之约。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万望她圆满自在,所愿得偿。
绝不是沦为交易的筹码。
诸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开始劝道:
“你一佛门弟子,如何干涉世俗的亲事?”
“仪式在即,天下人都看着,你没必要亲自去。或者,等受封完毕,再抽空一探。”
“对,你先留下来继续受封,完成仪式,我出五百武僧前去与梁人交涉。”
众口纷纭,已为他定下一条“万全之策”。
“来不及。”洛襄摇头,神色坚决。
他已确定在长街上看到的亲队就是梁军,那么之后,就是拜堂成亲了。
人潮中,她的泪眼不是幻觉。哪怕只有电光火石般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