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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众人被她吓了一跳,都围了过来。
“安安,你没事吧?”
程亦安缓缓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情绪低落道,
“我没事……”
大家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就知道她是舍不得程明显。
老祖宗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仆妇忙弯下腰看她衣裳是否淋湿,见无碍,便立即蹲下来将茶盏给收拾了。
程明昱眸色翻滚看着女儿没有说话。
程亦乔倒是感同身受,也跟着红了眼眶,最后忍不住朝程明昱抱怨,
“爹爹就不去了呗,朝廷没了您又不是不成。”
程明昱嗔了女儿一眼,低声道,“这是国策,不是儿戏。”
程亦安听到这里,心头又添了一层焦虑。
正因为这是国策,她才不得不慎重,这不是等闲能拦得住的。
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不过因着这一变故,席间用膳的氛围就不怎么好了。
程亦安始终不说话,程明显看着她也难受,好不容易认回的女儿,刚对他有一丝亲情有一丝依赖,他就要走,委实叫孩子接受不了。
膳后老祖宗看他们父女俩,一个闷声不吭,一个满目担忧,便催着程亦安道,
“跟你爹爹说一会儿话?”
程明显也有此意。
程亦安却跟使性儿的孩子似的,虎着脸摇头,“夫君说好来接我,想必快到了。”
程亦安猜到程明显要安抚她,但她现在还没想到法子应对,不宜露出端倪。
卢氏见气氛低迷,便想着岔开话茬,问程亦安道,“听闻安安近来学家了?府上家务可还繁忙?周旋的开吗?”
程亦安眼眶的红色未褪,心不在焉答了她一句,“还好,两位妯娌帮衬我,都很妥当。”
卢氏笑着道,“我这段时日出去,遇着人没有不夸你的,都说你很能干,年纪轻轻将陆府治得跟铁桶似的,说是不愧是爹爹的女儿。”
程明昱却是心疼道,“安安,不必将担子全往身上揽,你还小,即便做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他怕女儿过于劳神劳力,亏了身子。
程亦安讷讷应了一声。
还是没有跟程明显多说的打算。
程明显头疼。
不多时外头仆妇来,说是姑爷的马车到了外头巷子,程亦安不等陆生来接人,便起身告辞,
“祖母,父亲,安安先告退了,至于回府短住的事,等我问过姑爷的意思……”
老祖宗见她脸色始终不好,也不挽留,“你去吧...”她示意程亦乔去送。
姐妹俩一道往外走。
看着她们离开,老祖宗将人往外头使,与程明显一道立在窗棂目送程亦安。
想起方才的情形,老祖宗心头发愁。
程明显还没出发呢,程亦安这里便失手摔了茶盏,兆头不好。
老祖宗忧心忡忡问,“你非去不可吗?”
程明昱神色不动,“母亲也学了两个孩子说糊涂话了,这事除了我,谁还去得了?”
老祖宗不说话,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没瞧见苹苹,她都恼了。”
程明昱哪里没看出来,程亦安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定是气他刚认了她就弃她离去。
孩子还是太乖巧了些,连使性子也这般文文静静,看着心疼。
程明昱道,“母亲想法子将她接回来,我来安抚。”
陆栩生这厢刚下马车,准备进去给长辈请安,便瞧见程亦安面色凝重跨出门槛,程亦安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上车,陆生看了一眼门槛内,程亦乔朝他颔首打个招呼,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不作二想,朝程亦乔供了拱袖,算是招呼过,便
转身携程亦安上车。
程亦安等着他上来,立即拉住他胳膊低声问,
“我爹爹要去江南?”
陆栩生闻言心念一动,先是掀开车帘,将随行使开一些,这才回眸深深看她一眼,在她身侧坐下,“没错,我正要回来与你说这事。”
程亦安毫不犹豫道,“不能让我爹爹去。”
陆棚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程亦安便将自己的顾虑一说,“我担心爹爹会在江南出事。”
陆栩生还没想到这一层,“我只知你爹爹后来着病,并不知与江南有关。”
前世程明显是南巡回来一年后去世的,陆生当时也不在京城,与程亦安和离后,他心里并不好受,又与表妹处不下去,一年大半时候都在边关,对程家的事不甚了解。
他以为程明显是寻常病逝,原打算提醒程亦安请个大夫给程明显看诊,提前预防,孰知根源在江南之行。
“你爹爹过世后,崔家王家群拥而起,有意取程家而代之,朝中也没了主心骨,我在边关常觉军粮不继,后方不稳,遗憾你爹爹过早离世。如今瞧来,确实不能让你爹爹南行。”
程亦安这个时候万分庆幸陆栩生与她一道重生,否则牵扯安国大政,岂是她一弱女子能扭转得了的,“你有法子吗?”
陆栩生沉吟道,“很难,你知道为何要选你爹爹南下吗?”
“自从先帝金山堡一战折陨,大晋国势渐衰,各地豪强并起,吞并土地,隐匿人口,朝中入不敷出,国库始终不大充盈,而江南是赋税重地,一旦将这里土地人口清丈出来,将大大增加朝廷的赋税,缓解朝政压力,所以江南之行,朝廷必行。
“此行,既要与江南豪族作斗争,又要安抚他们,不叫他们起动乱,非德高望重,手腕老道者不可,你爹爹是不二人选。”
只有程明显有这个名望与手段,推行国策。
“不过...”陆栩生想起前世程明显南巡的成效,又微一摇头,“正因为你爹爹是世族之首,他有这个能耐震慑住江南豪族,但也因为他身份所限,决定着清查赋税并不彻底。”
本质而言,程家也是一豪强,且是豪强之首。
说白了,程明昱此行是朝廷与江南豪族达成的妥协。
而皇帝要的是就是一个平衡,既要豪族妥协,又不能起动乱。
所以程明显非去不可。
但在陆栩生这里,还有更好的人选。
“不如,我去吧。”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面孔,震惊了,“也不行,万一有危险呢。”
程亦安也盼着国泰民安,但不能以牺牲陆栩生和父亲为代价。
她没那么无私没有那么伟大。
朝廷总有能人,历史车轮总能往前推进,而她只有一个爹爹,只有一个陆栩生。
陆栩生笑道,“我与你爹爹不同,你爹爹呢,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命,我不同,我女儿儿子还没出生呢,我岂能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程亦安不答应,“我爹爹尚且因程家之故,能镇得住那些豪强,你虽有名望,却在江南毫无根基,你去更难。”
陆栩生满脸慷慨之状,“可是我去,才能真正扭转大晋江南局势。安安..”他握着程亦安冰冷的手腕,“此等盖世之功,我岂能舍与旁人?”
重生一次,他岂能什么都不做,成日窝在这锦绣堆里贪图享乐?
是男人,就有抱负,何况他素来经天纬地,不是等闲人。
程亦安恁着脸甩开他道,“行啊,那你去之前给我一份和离书,省得你出了事,我心里难受。”
陆栩生气笑了,“行,我再想一想法子。”
心里却拿定主意,取岳父代之。
想要说服朝廷换人,并不容易,毕竟这是与满朝文武和皇帝为对。
回到陆府,夫妻俩各怀心事,一夜转辗反侧,至子时程亦安方沉沉睡过去,只是她睡不踏实,陆栩生却精力旺盛得很。
都这个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做那种事,又是凌晨将程亦安给弄醒了。
陆栩生也没法子,谁叫这具身子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挨着她就忍不了。
“万一,陛下真允我南下,你这会儿怀了身子不是很好?”
程亦安被他催得话都说不囫囵,“我不给你生孩子……”
粉拳直往他前胸后背招呼。
陆栩生却气定神闲道,“你身子可比你这张嘴实诚多了...“
听着那潺潺的动静,程亦安捂着脸泄了气。
事后程亦安偎在被褥里,看着陆栩生穿戴,忽然想起一事,问他,
“对了,前世我爹爹出事后,长公主殿下是何反应?“
陆栩生一顿,这才绞尽脑汁回忆前世,扭头道,“长公主殿下几乎失控,得知你爹爹是南巡积劳成疾,责怪当年举荐你爹爹南巡的官员,亲自执刀杀去人家府上,不少官员都遭了殃,不是为躲避长公主而狼狈不堪,便是不小心被砍伤了,也有人
因此丧命,殿下自个儿最后也疯了。”
陆栩生回想前世程明显故去后,皇帝看到他回京时,当着他的面扼腕痛惜,叹道,
“程公这一去,国失一柱。”
当年程明显十七岁出使北齐,挽大厦之将倾,坊间便有人给他断命,道他有克妻之命,为何会克妻,因为他这个人命格太贵,与大晋国运相牵连,等闲女人压不住,果不其然,程明显死后,不仅程家走下坡路,大晋国势也渐衰。
陆栩生见程亦安面无血色,宽她的心,“你放心,这桩事我会处理好。”
男人露出坚毅的侧脸,冲她安抚一眼,便撩帐离开了。
程亦安听了他这话,心里蓦地安定下来。
陆栩生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安心的男人。
昨日廷议虽然定了程明显,因着出行还早,诏书还未下来,陆栩生趁着机会,立即安排人在朝中弹劾程明显,甚至于这一日当庭否决昨日的提议,
“陛下,臣以为程大人去江南不大合适。”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差点翻白眼,
“陆栩生,你岳丈是怎么得罪了你,你处处与他为对?”
“他嫁个女儿给你,还招惹了你?你不是今日弹劾他,就是明日挤兑他,摊上你这个女婿,也是程公倒了霉。”
别说素来崇敬程明显的朝官,这回就是礼部尚书孔云杰都忍不住开口斥骂陆棚生,责他无事生非。
“你倒是说说,满朝还有谁比程明显更合适?”
孔云杰虽然不喜欢程明显,却不能否认他的能耐,下江南平豪强,非程明显不可。
皇帝原还想骂陆棚生,见大家伙都在骂,反而放心了,他没搭理陆栩生,却是有说有笑问程明显,
“程公,依朕看,程公是不是哪儿委屈这个女婿了,实在不行,程公私下邀他去府上一趟,好好安抚吧。”
程明显心里也觉得纳罕,昨日苹苹哭着回去,难不成就唆使陆栩生来朝廷闹事?
陆栩生可从来不是将朝政视为儿戏之人,更不可能为了顾念苹苹的情绪,就一道使性子。
他深深看着陆栩生,无奈道,“栩生,你若有异议,私下同我来说。”
陆栩生也与程亦安一般,不理会他,而是朝皇帝拱袖,
“陛下,臣以为,臣比程大人更合适南巡。
大殿内顿时一静,眼刀子纷纷朝他扔来。
合着这是跟岳父抢功勋呢。
“你胡闹!”太子忍不住站出来,端着兄长的架子责备他道,
“慎之,江南豪强并立,吞并人口与土地,长此以往,朝廷将成无米之炊,程公前往,既能替朝廷收纳赋税,也能安抚群强,这事但凡还有另外一个人选,陛下也不会将朝臣之首遣离朝廷呀。”
“我知你最是精忠报国,一心为朝廷效力,可也得分个好歹,孤说句不听的话,慎之在江南毫无根基,那些豪强别说服你,怕是你去,连理都无人理你。”
陆栩生的功勋在北境,北境将他奉若神明,那江南富贵窝里的大族可不大把陆栩生放在眼里。
“此外,”太子说出朝中遣程明显去的另外一个重要缘故,
“有两江总督为奥援,程公此行必定是群魔俯首。”
两江总督是程明显的妹婿,能不给程明显掠阵?
陆栩生笑道,“殿下越说,越激起臣的胜负心,如此,臣还非得去会一会这些豪强不可,看看是陆某的刀枪强,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说完陆栩生又冲皇帝躬身,
“陛下,臣有密奏。”
“朕不跟你说。”皇帝一甩袖,挪着屁股侧过身去,他了解陆栩生的脾性,当年陆昶在北境被南康王围困,朝中无人敢战时,陆棚生也是来到御书房秘奏,耗尽口舌说服他答应他北上。
显然陆栩生打算故技重施。
上回那是他父亲,皇帝能理解,可南巡关乎国策,皇帝赌不起,一旦江南乱了,大晋必亡。
陆栩生也不急,徐徐笑道,
“那程大人南巡这张折子,臣可不签字。”
高祖皇帝创立大晋不久,中书省左丞相作乱,高祖极有魄力废丞相设八座,何为八座,便是朝中权势最显赫的八人同在中书房议事,凡遇邦//国大政必须八座同议签字画押方准行,这是为了杜绝丞相一人独揽大权,以权谋私,搅乱朝纲。
陆栩生身为边关主帅当然是八座之一,恰恰南巡丈田地是明年大晋第一要务,列为诸务之首,必须八座齐心方可推行。
陆栩生这一撂挑子,影响国策推行。
百官气得吹鼻子瞪眼。
一旁这种情形,倒也不是没法子,皇帝可以径直下中旨,乾纲独断。
所谓中旨便是不经八座直接将诏书下去各衙门的特旨,信服力自然有所欠缺,但今日这栩生明显找茬,朝臣还是很拥护皇帝行中旨。
皇帝当然想到这一层,但陆生毕竟是他“亲”儿子,不忍这般下他脸面。
“陆栩生,你非要气死朕!”皇帝拂袖离去。
陆?生一哂,立即跟了过去。
宁王也尾随其后。
皇帝踏进御书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知是陆栩生,扭头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喝骂,
“你什么年纪了,今年也二十一了,还跟朕在朝中使性子呢?这是你使性子的事吗?”
陆栩生搭着手任由皇帝出了一会儿气,笑道,“陛下,您何时见臣在朝务上使过性子?”
皇帝立即噤声。
还真没有过。
他老人家默了片刻,绕去御案后,气呼呼坐下,指着陆栩生鼻子道,
“你说,你今个儿不说出个所以然,朕顾不得你新婚,将你使去边关。”
宁王跟进来了,连忙殷勤给皇帝斟了茶,也示意小内使给陆栩生端来锦机,两兄弟在皇帝御案前坐下了。
宁王也责备陆栩生,“慎之今日过于冒进了。”
陆栩生却是神色郑重道,
“陛下,程明显这一去,着实能解国库空虚之难,却不能从根本扭转江南局势,陛下,此事只有臣去,方能毕其功于一役。”
皇帝捏着一沓折子扔在他身上,怒道,“你以为朕没盘算?朕心里明明白白着呢,可朕现在要的是国泰民安,眼下太子争锋在即,朕不允许出半点乱子。”
说白了,稳定大于一切。
陆栩生也不指望一下子说服皇帝,他今日的目的是拦住皇帝下诏书,只要皇帝还没下诏书,人选就没定下来。
“陛下,您先别急,臣择日给您上一份奏章,详陈臣的计划,您若觉得可行,用臣,不行,您再让程大人去也无妨嘛。”
皇帝狐疑地看着陆栩生,总觉得他此举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慎之,你给朕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栩生也不打马虎眼了,叹道,“陛下,您想一想,首倡程明昱南下的是何人?”
皇帝心咯噔一下,与宁王交换了个眼色。
宁王寻思道,“翰林院侍读学士李胜。”
李胜是太子党。
而皇帝之所以没往党争想,是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有且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程明显,这是两党有史以来第一次毫无争议的决策。
但陆栩生特意提出来,皇帝不由深思,“你是怀疑太后在暗中做局?”
陆栩生道,“不得不防。”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又道,
“你去难道就不坏事?”
陆栩生道,“陛下,程明显并没有帮着您对付太子的打算,与其把这功勋给他,还不如给我,您想一想,臣替您收服了江南,那太子党还有希望吗?”
皇帝拿着朱笔敲了敲他脑门,“你以为朕不想?你到底太年轻了,朕怕你去,是激怒豪强。”
程明显去是万无一失,陆栩生则是刀尖饮血,成了一劳永逸,输了一败涂地,皇帝赌不起,他没松口,只让陆棚生回去,说是再思量思量。
夜里陆栩生回府,程亦安就迫不及待问,
“说服陛下了吗?”
陆栩生见她眼眶都熬红了,显然没睡好,宽慰道,
“别急,我今日已逼得陛下将诏书搁置,还有时间,我必说服陛下换人。”
程亦安也知道这件事要更改,没那么容易,怕陆棚生真的自己顶上去,她打算寻长公主帮忙。
翌日天亮候着陆生出了门,程亦安立即换了衣裳,匆匆吃了几口早膳,悄悄带着如兰招呼上裘青等三个护卫,径直往长公主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