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给林白这个立功之人接风洗尘,更为了接待四殿下,林氏宗亲能来的都来了,二房、三房的叔伯婶子,还有堂兄弟们围了好几桌。
任谁也没想到林白会在这样的场合闹起来。
桌子被掀翻的瞬间,碗碟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所有人都骇然地停了筷子,捂着心口将目光汇聚过来。
“母妃这哪里是在糟践别人,分明是想要糟践我!早知如此,我还立功做什么,呵,什么封赏,我不要了!”
她怒气腾腾地叫嚷完,没有给惊掉一地下巴的众人解释明白前因后果的意思,直接抬腿往外走。
她是生气,但没失去理智。
什么东西能给她借题发挥发泄怒气,什么东西只能憋在肚子里,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被点了名的王妃乌渺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俨然是被气懵了,旋即又在众人来回扫视打量的目光中从白转红,怒色肉眼可见。
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整得如此下不来台过!
也没顾着四皇子在了,啪地一巴掌拍在椅子上,额头的青筋暴起:“放肆,放肆!给我把她抓回来!”
候在门口的八名侍卫闻言顿时一转身,要去拦迈步出门的郡主。
林白毫不留情,配合着精神力一脚横踢踹在为首那名侍卫腹部,直将他踹飞几米。
旋即一个转身,抢拔出了另外一名侍卫的佩剑,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寒芒:“我看是谁不要命了,敢拦我?“
几名侍卫瞬间都不动了,无措地看向室内的王爷王妃。
南椋王眸光一闪。
“唉哟!”
“天爷哟!”
坐在门边的几个小辈被这阵仗吓得从位置上跳起来,直往后头躲,年纪大些的更是捂着心口直摆手,“小祖宗你要作哟!突然闹什么脾气啊!‘
林越抱着脑袋躲到了桌子底下。
江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郡主,看着小小巧巧的一个女娃,怎得脾气这样大,闹起来真是神鬼都不怕!
乌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眼前阵阵发黑:“你、你......”
不等她你出个内容来,林白已经面无表情随手丢开了剑,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庭院。
砰
乌渺情绪过激,一口气缓不上来,当众晕了过去。
于是没人再顾得上突然发癫的郡主,手忙脚乱地去扶王妃,找大夫。
南椋王脸色黑如锅底:“让殿下见笑了。”
江覃看着门外郡主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笑着:“不,早有预料。”
林白去了一趟池府,听门童战战兢兢称池初宴前不久刚出门,目前不知去向。
林白:“他与家里吵架了?”
门童:“......”
府内的事,门童本不该告知给外人。但他抬头瞄了眼郡主的神情,思量再三,点了点头:“是。
红叶一直跟着林白,看郡主呆站在街口半晌没动静,小声提议:“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林白长长吐了一口气:“用不着,我知道他去哪了。”
她从前命人监视过初宴好一阵,晓得这人生活极规律。
池家没落之后,南京权贵圈中肯与之交际的人寥寥,所以学塾放假的日子,初宴大都孤身一人。他也不怎么回池府住,省得又要看那一大家子继母兄弟演戏,一般就是自己去奉贤楼吃个饭,然后便去城外的庄子练一练骑射,跑跑马,夜了就
在庄子里睡一觉,隔日便回王府上学,周而复始。
盯着他的护卫都嫌弃这活干得没劲儿。
林白被气饱了,没什么胃口,想着池初宴估摸差不多,应该是去城郊他娘亲给他留下的庄子了。
结果跑过去一看,扑了空。
红叶讪讪:“这......”
林白嘴角一抽,挽尊道:“奉贤楼,他肯定就在奉贤楼了。”
林白果不其然在奉贤楼找到了池初宴,但在街道上望见坐在二楼窗边的人时,她倒宁愿自己猜错了。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这,而是同四皇子江覃一起。
有那么一瞬,林白仿佛以旁观的视角,体会到了微妙的,官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稍稍拧起了眉。
红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四皇子不是应该在王府么,怎么比您还先找到人呢?全王府都在找您,怎么他却去找卒帅啊?“
林白默了半晌,对红叶道,“你就在这等我吧,不必上去了。
在这一局里头,她不是能掌握自己生死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枚被人用来交换的筹码。
今天闹这一出不是天真地想要跳出框架,而是尽量给自己多争取一点谈判的空间,一点可供操作的余地。自己都在随波逐流呢,更不敢随意将其他人搅合进来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红叶隐约品咂到点什么,恭敬地后退两步:“是。”
林白提着裙摆上楼,笃笃轻扣两下厢房门算是提醒,随后直接推开了门。
室内两人并没有显得诧异,显然是早在窗边就留意到了她来时的动静。
池初宴站起了身,唇色有些淡,担忧似地看着她,拱手行礼:“郡主。”
他已经从江覃口中听说了郡主在王府闹出的那一场变故。
林白看他一眼,又瞥向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酒水,嗤笑一声:“你倒是好胃口。
那语调怪。
池初宴平白被怼,还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点,愣了一下。
只以为是郡主是在迁怒,好脾气地关心问:“郡主返程路上都没怎么正经吃过多少东西,着急从王府出来,应该也还没用膳吧?我再命小二给郡主上一桌新菜?”
林白平时对池初宴的千依百顺很是受用,今日再看,却多了一层欲盖弥彰,粉饰太平的意味。
她早说过让他和江覃保持距离。
即便心里知道这不过一句屁话,可今日她实打实地撞见了他俩再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种从心口升腾起来的,丝丝缕缕的刺痛不适,依旧让她攥紧了拳头。
凭他俩明面上如何做出一副光明磊落的坦荡模样,通晓剧情的她早知他俩之间的猫腻。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私下里仍在藕断丝连,缠不清,剪不断。
林白神色晦暗,看着低眉顺目,即便自己心情低落,依旧朝她扬起笑的人,脑中一闪而过疯狂的念头。
??强绑走他,逃离这里,去海外仙山。
反正她只剩下三年的时间。
反正是他甘愿来招惹的她,字字句句地许诺,说过要同她在一起。
她凭什么要忍?凭什么要让?
“郡主。”
座上,江覃忽然开口,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包裹好的纸包,放在了桌前。
“这是我出门前,林雪小郡主偷偷拦下我递上来的。”
她微微笑着,将之打开来,里头是三块小小的桂花糕,“她年纪尚小,并不知府内争执的由来,又不敢擅自出府,便央求我来找你。说你生气归生气,怎么闹都好,不要饿坏了自己。”
林白的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攥紧的拳头青筋突起,用力到轻轻发颤。
她深深看着浅笑吟吟的江覃,良久,嗤地一笑。
不愧是女主。
她真的知道怎么拿捏她,如何给她当头棒喝。
南京王府不止一个郡主。
他们手中的棋子不止一颗。
林白重重吸气,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底的晦暗疯狂已经尽数褪去,浮上一层凉薄的,灰暗的寂静。
面无表情拂袖坐下,收起那包完好的糕点,揣进兜里。
“殿下说得是,置气解决不了问题。”
她没有回头,吩咐池初宴,“你去帮我准备一桌酒菜吧,我有事想和殿下单独聊聊。”
她实力和忍耐力有限,做不到一对二。
要是这节骨眼上池初宴还要和江里应外合地打配合,她真的会当场裂开。
池初宴在江拿出那包糕点,提及林雪小郡主的时候便变了脸色,眸光冷沉下来。
郡主下颌绷紧,暗暗咬紧牙关却面无表情,甚至轻笑出声,这正是她怒极的体现。
他放心不下,刚要出声:“郡主......”
便迎来一声暴怒出声的低斥:“要你走!”
她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我自己会处理,听不明白?”
明明是不留明面的驱离与警告,池初宴却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里那层浅淡的雾气,和因为情绪激动而轻轻颤动的唇。
池初宴指尖收紧,没由来感到钻心地疼。
像看到一贯光鲜精美的瓷娃娃,忽然遍布伤痕的模样。
强撑起尖锐的戒备,拒绝着人的靠近,仿佛只要有人再进一步,下一刻她就要支离破碎。
池初宴克制着涌上心口的情绪,后退了一步。
哑声顺从:“…….……好。”
池初宴听话地退出去了,江覃僵在面容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她从前并不讨厌郡主桀骜的性子,可此时此刻,她发自内心地厌恶。
池初宴及整个池府都因她受辱,池大夫人甚至为此闹得要悬梁自尽的地步,初宴为她忤逆尊长,无处可去,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了,却还要忍受她劈头盖脸,无由来地斥责。
她不忿郡主的刻薄寡恩,更怒池初宴的逆来顺受。
他本该是芝兰玉树,霁月清风,为何偏要对她低眉顺目,死心塌地?
就像是你眼中的珍宝,被人处之随意,甚至弃若敝履。
江覃心中涩然发苦,转成勃勃怒火:“郡主有气,何必要迁怒无辜之人?”
“先牵扯到旁人的不是殿下你么?”林白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连个几岁的小娃娃都要拿出来挡枪,殿下的格局,实在是不大。”
从小到大,江覃即便因为不受宠而在宫中遭受无数冷眼,但如此直白的讥讽,还是第一次听见。
“郡主受南京王府供养长大,难不成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付出,便可躺在金银窝中安享富贵?凡事都有代价,郡主还需认清现实才是。”
“那殿下的代价是什么?”
既然撕破了脸,林白也不惮以恶意示人,低笑起来,“是抱着随时会掉脑袋的秘密,孤立无援地成长。还是将唯一所爱赠人,众叛亲离?”
那轻描淡写,咬字清晰的“众叛亲离”四字慢慢吐出,江覃仿佛被人一刀狠狠戳中了心口,刺得她浑身血气瞬间上涌。
砰地重重一拍桌面,站起身:“放肆!”
她周身迸发出摄人的威压,若是外人在场,恐怕早就吓得跪地不起。
偏林白不以为意,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玩世不恭地支着下巴看她:“这是戳中殿下痛点了?你看,你也不是毫无软肋的铁人一个么。”
她语调骤冷,“既如此,就少跟我来拿捏人的那一套!殿下要同我谈交易,敞开了聊就是,若再牵扯到不相干的人,就别怪我翻脸。我知道殿下藏着底牌,才敢和我父王玩与虎谋皮,可你也不想被个疯子盯上吧?惹急了,我可什么都做得出
来。
江覃在南京王府见识过林白的虎。
当着王爷王妃,众多族老长辈的面都敢持剑伤人的,更何况她这一个尚不得势的皇子。
她的无畏没有半分虚张声势。
江覃毫不怀疑若她非要试图打压驯服她,结果会是怎样两败俱伤的场面。
施压被顶了回去,江覃心中的不忿与隐怒愈盛。
却不得不忌惮,在这轮交锋之中率先退让一步。
她按捺住脾气,重新坐下身:“不知郡主想要和我交易的是什么?”
林白道:“我们可以成婚,但我要军权。曦国边境要乱,我要去前线。”只有实打实的军功,才能助她上升,稍稍摆脱棋子的命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江覃蹙眉:“王爷不可能会同意。”
怎么说都是亲闺女,且没有指挥战场的经验,南椋王可以用一些好做的差事打发她,让她混混军功顺利晋升。却不会将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事关整个云国的重大战事教给她。
战场非儿戏,将帅完全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
莫说是南椋王了,江自己也不可能答应。
林白耸肩:“若他能同意,我找你作甚呢?”
江覃没有松口:“……..…战场刀剑无眼,并不适合郡主。”
“你直说我没有将帅之能,不配统领三军呗。”
林白明白她的顾虑,赵括纸上谈兵,而她连纸上都没跟人谈过,如何叫人信服?“你可以给我配一个军师,他指挥,我冲锋,如何?”
真到了外面,军师和她之间要听谁的,那不得她说了算。
不是她托大,她是有金手指的人。对战讲究一个知己知彼,她都不用靠猜,能直接“看”,等同于降维打击。再综合一下众将士的战法,配合着她的精神力冲杀,打个小小贫困曦国,保管是没问题的。
江覃相信,郡主虽然不是按套路出牌的人,但总没有人会蓄意寻死吧?
她此次所求,应该便是军功?还有……………
她笑笑:“初宴亦未统帅过战场,不适合......”
林白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殿下,我要的是能帮忙出谋划策的军师,只要能帮我打赢,谁都可以。”
只要军功?
江覃有些不信,闺阁女子天地逼仄,常将儿女私情看得极重,哪怕面上藏得再好,总归绕不开的。
她敢提条件,她也敢的。
反正遮羞布已经被扯开了,她没什么放不开。
“也好。”
江覃低头,取下了自己的香囊,“既然是交易,我也有条件。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香囊的系口绳节。
无由来的,林白眉心重重一跳,莫名预感到她即将拿出来的那个东西,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