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原,兰桂城。
名伶院,心香馆。
东方胤:“雅琪姐,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庾雅琪放下书本,吹灭了灯火,安然道:“坐。”
东方胤于黑暗中坐到他熟悉的位子上。庾雅琪没有绕弯子,直接道:“你何不为你要找的人画张像,这样找起来不是更容易吗?”
东方胤若有所思,回话道:“谢雅琪姐提醒!只是,我恐怕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的样子。”
庾雅琪:“怎么?”
东方胤:“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他似乎有很多秘密,连我都不能告诉。”
庾雅琪:“……这样。”
东方胤:“不过,胤可以将他的样子画给您看。明天这个时候我再过来。”
庾雅琪:“好。”
东方胤:“告辞。”
庾雅琪:“路上小心。”
翌日傍晚,庾雅琪和往常一样在心香馆中抚琴,虽然任谁也听不出这琴音的不同,但她却骗不过自己。年逾半百还能有此番悸动,庾雅琪怀疑那秘药是不是将她心智的成长都变得缓慢了。
不知不觉,已夜深人静。庾雅琪翻开古本,目光始终停滞在一处,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雅琪姐,像画好了,给。”
庾雅琪站起身,从暗处的东方胤手中接过一张很小的画像,拿到灯下定睛一看,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要画男装?”
东方胤:“因为,我想如果他一个人的话,应该会穿男装。”
庾雅琪:“原来如此。”
庾雅琪用了很短的时间将画上的人像完全印在脑海中,随即当着东方胤的面燃尽了画纸。
这时东方胤骤然想到什么,解释道:“他叫‘无泪’——不知是否是本名,是一个很像女子的男人。”
这一回,庾雅琪抬眼时的吃惊,连东方胤都清楚地看出来了。
东方胤没有解释。庾雅琪一笑了之,“如果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东方胤:“谢雅琪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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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暗谷西北。
清晨的第一抹光亮叫醒了在树上熟睡的林梦夕,她睁开眼睛,一束棕色的目光投射过来。
“木木,你回来了。早!”林梦夕轻抚着小鸟蓝色的羽毛,满意地微笑。
她解下木木腿上的小竹筒,取出里面的素绢,打开一看,一片空白。
看来这次的消息很隐秘。林梦夕一面想着一面跳落于地面,将素绢平铺在地上,从包袱中取出一个蓝色的瓷瓶,将瓶中的药水倒在素绢上。
不一会儿,素绢上印出一个清晰的人像,没等她回过神来,人像就消失了。
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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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原,槐江山北,江城(注:槐江山位于悦原北部)。
陆枫和禾方再一次来到悦原。路上带着兵器走动的人异常得多,陆枫想起快到太华山“绝顶论道”大会召开的日子了,他和禾方须小心行动。
日落时分,陆枫打算找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当他们穿过主街时,禾方看见一家招牌很大的珠宝行,他想了一想,示意陆枫等一下,便进了珠宝行,陆枫也紧跟着进去。
珠宝行布置得很讲究,这会儿人少,除了店伙计,只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
一个伙计看见禾方和陆枫,上前招呼。禾方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给伙计看,伙计看见里面的项链,顿时眼睛一亮,稍后急忙道:“这链子十分罕见,小的请掌柜出来看看,请两位大人稍等片刻。”
陆枫心里纳闷,但又不方便问一个听不见的人。
少顷,一位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和刚才的伙计一起从后面走出,微笑着迎上前来。
禾方轻轻将装着项链的盒子放到柜台上,掌柜小心地拿起项链,仔细看了许久,又抬眼仔细打量了禾方和陆枫,见他们衣着简单,不显富相,然而神色安然不慌张。
他又认真看着手中的项链——极品的翡翠,罕见的白金,一流的做工。这链子的价值极高,却又看不出是哪位名家的作品,这两位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乔装改扮并将链子出让,不知他们需要多少银两……
掌柜抬起头,礼貌微笑道:“我愿出二百两银子买下,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禾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告诉掌柜他听不见。掌柜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出价太少,客人不满意,于是马上改口道:“三百两!”同时伸出三根手指,很谨慎地看着禾方。
禾方察觉掌柜会错了意,又一想,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这链子值多少钱,这么大的珠宝行出的价钱应该不会太离谱才对,三根手指总不至于是三两银子吧。于是他干脆点了头,表示同意。
掌柜赶紧问道:“要银票还是现银?”
陆枫替禾方回答:“二百八十两银票,二十两现银,现银要碎的。”
掌柜:“好,我这就去取,请两位稍候。”
陆枫和禾方收好银票和银两后,离开珠宝行,向比较偏僻的小街走去。那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远远地跟在后面。
陆枫和禾方在背街的一家朴素小店住下。吃过晚饭,回到房中,陆枫终于可以问个清楚了。他用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换钱求医?”
禾方笑了笑,写道:“盘缠。”
陆枫原本想告诉禾方,他会请崇安法师为他医治,让他不用担心,又一想,没再多说,因为禾方甚至没有问过他们要去哪里,他也省得解释,却难免有些意外。
禾方太安静了,仿佛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是一片安宁,却让人有种莫名的担心。这个人,拥有解救别人的能力,却治不好自己,而他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入夜,禾方躺在自己房中,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待禾方睡熟后,一个娇小矫捷的身影翻窗入内,手持迷香管,没有打开。
身影迅速移动到床边,见锦囊就在枕旁,便小心地拿起锦囊,移到角落里,打开锦囊看看,面罩上方的眉眼之间露出喜色。
半个月后,悦原,兰桂城。
少华山领主府。
邹冰恕和孔荻、孔尚上黄土永安城朝贺之后,直接前往太华山帮西未侯准备“绝顶论道”大会了。祁弘誉留守在家,和他做伴的还有东方胤。
经过这几个月,东方胤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人总是难免犯错,人生也难免有遗憾,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做完美,大概不可能,太随心所欲会给旁人带来很多麻烦,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话虽如此,东方胤已经让天下三大富商之一、也是最大的药材行的东家大老爷和宽许诺,如果各地的医馆有失聪失语的青年男子前来求医,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就在一个多月前,丞州禄丰城有消息传来,东方胤立刻赶过去,虽说没有见到他要找的人,但他受医馆所托送那名男子上永仁城求医(注:永仁城位于黄土西部),有幸认识了名满天下的尹神医。
尹神医听了东方胤对无泪病情的描述后觉得有些蹊跷,说要见到本人才知道能否治好他。如果是意外伤害造成的听力损伤,可能很难复原;而摔下悬崖导致无法说话,除非是喉部或舌部受到严重的伤害,或者惊吓过度,也有可能是他因为什么原因不想说话。
从永仁城回来,东方胤心中有了新的疑问。
这一日,东方胤溜达到辽泽,想起到水明斋看看,不想一进院门,就看见了一个他暂时不想见到的人。
“东方贤弟,好久不见!”和瑞成一看见东方胤便大声和他打招呼(注:和瑞成是和宽的次子,常住松桂城。松桂城位于悦原北部,槐江山西南,为槐江山领主府所在地)。
东方胤也不好回避得那么明显,转而笑着走上前,“真是好久不见!和兄近来无恙。”
和瑞成:“托贤弟的福。对了,之前拜托贤弟制作的饰品,不知可有做好?”
“……实在不好意思!近日杂务较繁,过些时日我做好之后亲自送到府上,还请和兄宽待。”东方胤态度诚恳,笑容可掬。
和瑞成:“好说好说。对了,东方贤弟最近除了和某之外,还应他人之请打造饰物吗?”
“此话怎讲?”东方胤有些摸不着头脑。
和瑞成:“也没什么,只是我在江城的分店前些日子收到一件饰品,店掌柜觉得那翡翠白金项链实为珍品,便送到松桂城给我。那项链似乎还没有完全做好,却和我预订的一件很相似。我有些纳闷,特向贤弟问个究竟。”
听到这里,东方胤来了精神,“此事回头与和兄细说。请问江城的分店是在什么时候收到这条项链的,出让链子的是什么人?”
和瑞成更纳闷了,但他还是把店掌柜向他描述的内容告诉了东方胤:“半个月前,有两个外地男子到江城的分店出让项链。
其中一人高大威武、腰间有佩剑,应是有功夫的人,但看不出门派。另一人清瘦俊美、面色祥和、举止文雅。二人看起来像是有身份的人,但衣着极为朴素,也没见骑马乘车,似乎有什么隐情或难处。”
东方胤:“他们可有说要去往何处?”
和瑞成:“这倒没有,但他们好像很快就离开了江城,再没见到。”
东方胤:“多谢和兄!我这边还有些要事需办,回头再和和兄好好叙谈。”
东方胤说完便走,和瑞成越发纳闷了。这位玉灵匠师本来就令人捉摸不透,他很少打造饰物,偶尔应友人盛情之邀,还要问清楚饰物的最终去向才肯制作。
为了给同为三大富商之一的钥野庞家的翁老夫人祝寿,和瑞成费尽口舌才让东方胤答应为他打造九件饰品。
东方胤设计好后曾让和瑞成看过图样,但过了约定的期限却没见饰品和东方胤的人影,后来自家分店的掌柜却从江城送来了酷似他预订的饰品,和瑞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虽然东方胤不太可能把为他做的饰品出让给别人,但和瑞成还真就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除非是尚未做好的饰品被人偷了?但看东方胤刚才的态度,似乎也不像那么回事。
好在离翁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些时日,但愿东方胤能及时将饰品做好——这家伙不收订金,金银珠宝也是自备,就算没按时做好都不好追究,真是!
东方胤直奔邹府,边走边在心中盘算:自己将和瑞成预订的饰品给了无泪,现在饰品出现在江城,根据和瑞成的描述推断,那个清俊文雅的人应该就是无泪。
至于另一个人,和家的掌柜很有可能认识邹冰忍,至少应该认识邹冰恕,因为和家的老家在兰桂城,属于少华山领主的领地。掌柜不认识那个人,也不觉得他长得像谁,说明有可能是另外的人,也有可能是邹冰忍易容了。
从密山到江城,普通人步行也就十来天的时间,这样看来他们应该去了别的地方……说到易容,最先想到的应该是玉颜山庄。
想到这儿,东方胤似乎理顺了一些事情。
邹冰忍要掩人耳目,最好的办法就是易容成另一个人,那他很可能会去玉颜山庄。无泪虽然留下了黄金花蕊,但也有可能出于什么原因和邹冰忍同行。邹冰忍易容后带无泪回到悦原——这样事情就明朗了。
如果是从玉颜山庄回到悦原,那经过江城之后,没准现在已经到兰桂城了。
东方胤边走边想,想得入神,不小心来到了他一直注意避开的地方——花街。虽然现在还不到中午,但也没准会碰见不见为好的人。
东方胤加快脚步,却见两个婀娜身影向他靠近,柔美的声音唤道:“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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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霞妃带着侍女芦芽和两名护卫来到名伶院的后门,看见乐师苍术和白术也正要出门(注:术,音zhú),知道他们要到兰桂城外迎接即将到来的槐江山领主桥储仙。
苍术和白术向虹霞妃请安,让她们先行出门。虹霞妃和芦芽上了马车,朝清河街而去。
清河街一如既往热闹非常。虹霞妃比较偏爱位置稍偏僻、但较为清静的一家名为“红家小店”的店铺。
小店经营饰品、胭脂水粉及香料,店面虽小,东西却很别致,美丽娴静的店主人温和不多话,让人感觉很舒服。
虹霞妃如往常一样,让人将马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步行到了红家小店。店主人看见这位总是以薄纱遮面的熟客,微笑行礼表示问好。
这次,虹霞妃直接向店主询问:“请问可有白玉和墨玉耳坠?”
“有耳坠,也有耳钉。”店主边说边将几对耳坠和耳钉呈给虹霞妃看。
虹霞妃原本想买如棋子一般的耳钉(注:棋子特指围棋的棋子),只是觉得恐怕没有那种款式,才想到买白玉和墨玉耳坠代替,没想到居然有她想要的那种耳钉,她对红家小店更添了好感。
虹霞妃:“要这两对耳钉,谢谢。”
店主将耳钉包好,呈给一旁的芦芽,收好银两后,欲言又止。虹霞妃看在眼里,轻声问道:“店主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否推荐一下?”
店主脸颊微红,随后转身取出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一支翠簪,簪头雕作一只手,腕戴白玉镯,五指握一翠如意,如意头勾回,套一翠活环,环下挂珍珠六粒、蓝晶坠角一个。
(注:翠簪原型为故宫馆藏的金镶翠挑簪,文中对翠簪的描述亦取自金镶翠挑簪的介绍。这里将簪身改为翠质,原型为金质。)
人云:画人难画手。画手难,雕手亦难,古来玉工能把手雕好者亦不多见。此簪簪头以手为形,纤指长甲,足见玉匠之功力。其下所挂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大小均匀,加之蓝晶坠角,集翠、玉、珠、晶于一挑簪,十分珍贵。
芦芽瞪大了眼睛,虽然她在虹霞妃身边看惯了珠宝首饰,可这一件实在不同凡响。
虹霞妃凝神许久,抬头问道:“请问这么难得的首饰可有不同寻常的来历?”
店主回答道:“这是舍妹从江城寻回的,算是偶得吧。”
虹霞妃:“应是店主珍藏吧?”
店主:“舍妹上个月到松桂城和江城取小店预订的饰品,偶得此物,前几天刚拿回来。”
虹霞妃:“那真是有缘了!店主肯将这么珍贵的首饰出让给我,岂有不收之理,先谢谢了!”
店主:“您言重了!小店承蒙关照,不胜感激。而且,这翠簪和您这么高雅美丽的人才相配。”
闻言,虹霞妃笑得很美。“您真会说话!请问这翠簪要多少银两才肯出让?”
店主:“因是偶得,进价不高,我也不知道这么难得的翠簪究竟值多少钱,只是觉得这翠簪跟了您是物得其主,倘若您喜欢,就依您出的价钱。”
店主人温婉微笑着。虹霞妃不假思索地一一摘下佩戴的项链、耳环、头饰、手镯、戒指、玉佩……悉数放到店主人面前,然后取过装着翠簪的锦盒道:“我愿用我所有的一切换得此物。”
惊呆的店主人表情愕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点点头。
虹霞妃拿着锦盒,带着同样吃惊的芦芽离开红家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