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界的正中央,深渊和暗谷的交界处,有一座很高的神山,名为戊己山。戊己山有两座神峰,东侧为戊峰,西侧为己峰,两峰相距整整三百丈,不差分毫。
戊己山为天、地两界相融之处,星见可在此观星察“示”以告世人。星见离峰入世则失去星见之能,以此为界限。
生为星见的司氏世世代代二脉相传,阳脉无阴,阴脉无阳。男性继承人一定会在戊峰降生,而女性继承人永远在己峰出世,他们或为表兄妹,或为表姐弟,然而终其一生相隔三百丈,永不相见,此为戒定。
每一代继承人的外族母亲或者父亲都由上天选定,他们也是星见之间沟通的桥梁,是仅有的能够自由穿行于戊峰和己峰之间的人。
戊己山山势陡峭,雄伟险峻。要上戊峰,只能从正东的路径上山;要上己峰,唯有正西的一条道路。戊峰和己峰之间到处是深沟险壑,而且天气变幻莫测。
不过,一般来到戊己山只需登上一面的山峰即可——要想知道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到戊峰的观天阁;要想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就到己峰的释天阁。
圣上每年都会在黄土九鼎山祭天,每隔九年则要上戊己山祭拜。太平之世,祭天都在戊峰,只有天下灾荒动乱,才会在己峰祭拜。
除了皇族以外,来到戊己山的大都是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实现某种愿望的人。星见是天机的“泄密者”,然而所有想让星见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人都必须遵从一个法则,这就是——人为自己实现一个愿望,就要为天命做一件等价的事情。
戊峰观天阁的星见可以让已经具备条件的人达成某件事;而己峰释天阁的星见可以给予人新的力量和契机从而使愿望实现。只不过,去释天阁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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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胤带着司由来到悦原和暗谷的交界地带,天色有些阴沉,两人在一个背风处休息。
东方胤问道:“暗影门为什么抓你和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司由摇了摇头,“南堂主什么也没说。”
司由想起什么,补充道:“而且,星见一旦离开戊己山,就会失去星见的能力。还有……”
司由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很困难。东方胤平和地看着她,并不着急。
司由仔细想了一会儿,继续道:“释天阁世代只有一位星见。出乎意料的是,姐姐和我是双胞胎,我们各自持有一半的能力,而且尚未完全觉醒。可能正因为如此,祖母才要我们离开释天阁……”
“……”东方胤认真听着,并未插话。
司由看了看东方胤平和的神色,接着道:“星见所拥有的‘透见’能力能够穿透当前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去感知事物。穿过时间回到过去,就是‘回溯’;跃过时间看到将来,是谓‘预言’。
然而,如果说时间是一条线的话,空间就是线所贯穿的面,所有的人、事、物都通过这条线,依托于面而显现。星见可以在无限延展的面上顺着线搜索到想要得知的那一部分。
观天阁的星见可以得知过去和现在,释天阁的星见可以看见未来。
问题是,姐姐和我各自持有一半的能力。姐姐可以将时间延伸至将来,但空间不能移动;我可以感知无限延展的空间,但时间并不确定。也就是说,姐姐只能得知她当下所在的很小范围的空间内所发生的事情;而我只能看见静止的瞬间。
所以,姐姐只能看见己峰未来将会发生的事;而我看到的那些停滞的场景,究竟是不是未来的某个片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透见的能力需要慢慢觉醒,即便是祖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这种力量。祖母并没有教我们提升力量的方法,我只知道那和愿想的程度以及意志力的强弱有很大的关系。
所谓预言,是类似于灵感一样的东西,无法准确估计什么时候能够获悉,即便感知到也不可能十分确定,因为未来随时可能改变。”
“未来随时可能改变……”东方胤回味了片刻,然后微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由儿的肩膀,“我想你姐姐不会有事。暗影门的南堂主既然把你们带离了戊己山,又要求你不准回去,想必她并不是要你们做什么,而是不想让其他人找到你们。
她并不知道你们的能力尚不足以预见未来——看来暗影门将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呢。”
“……”司由没能完全弄懂东方胤话里的意思,但只要暗影门并不是想要使用透见的力量,就不会因为目的无法达成而恼羞成怒对司因不利,这一点令她放心不少。
东方胤接着问道:“你们的祖母仙逝,以及你们姐妹会离开释天阁,这些事有外人知道吗?”
司由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没有人知道。从每代星见离世之前的二十一天到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释天阁的石门不会开启,没有人能进到释天阁。而我们出门和下山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什么人。”
东方胤:“有人知道你们姐妹的模样吗?”
司由:“没有。我们不曾离开己峰,也从未和外人见过面。”
东方胤:“平日里有外人会留宿释天阁或者己峰吗?”
司由:“有。因为预见的时间有时会很长,有人就会留在释天阁等候。也有的人因为内心尚在动摇,或者愿望违逆天意人心而没能请开释天阁的石门,不甘心而在山顶守候,有的人会等很长时间才死心离去。”
东方胤:“暗影门的人抓你们的时候,有问你们是否是释天阁的星见吗?”
司由:“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就直接把姐姐和我绑起来带到暗谷,然后禀告南堂主说‘释天阁的星见已经带到’。”
东方胤闻言,对那位南堂主是怎样得知星见会下山,她的手下们又是如何认定从未露面的司氏姐妹很感兴趣。
他转而问道:“囚禁你姐姐的那个南堂主的住所在哪里呢?”
司由:“……我再看看。”
东方胤见司由从怀中取出一块圆形的水晶,足有一寸厚,他仔细观察,没有看出任何人工琢磨的痕迹。
司由解释道:“星见几乎不离开戊己山半步,倘若外出,一定要带着水晶镜。水晶镜会将主人经过的路线悉数记录下来,星见可以按照它的指引回到戊己山,或者回去自己曾经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姐姐和我都不曾使用过水晶镜,我按照祖母传授的方法试了几次,却显示不出清晰的路径。”
东方胤:“……那就再试试。”
“嗯。”司由双手将水晶镜捧在胸前,默念道:“地有八方,天圆笼罩;人无寸高,借物知晓……”
东方胤看清了冰蓝色火光的出处并非水晶镜,而是司由的眉心。从司由闭目念咒施法,到她睁眼皱眉轻叹,东方胤没有看到水晶镜上显示出任何图像。只听司由沮丧道:“还是很模糊。”
东方胤明白,这水晶镜不是用肉眼看的,恐怕除了星见,没有人能看到它本身以外的东西。
东方胤:“这水晶镜需要使用透见的力量才能看清吗?”
司由:“不用,水晶镜只要是司氏的传人用相应的法术就能使用。只是我以前从未用过这法术,总也掌握不好。”
司由有些消沉,她的肚子却在这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抗议。
东方胤笑道:“饿着肚子施法当然使不出全力了,先吃饭吧。”
司由感到很不好意思,羞涩地点了点头。
司由跟随东方胤来到一间简陋的客栈,在暖和的房子里吃着吃着饭竟然睡着了。这也难怪,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睡个整觉了。
从来没离开过戊己山的司由,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回到姐姐身边的路,她不敢和别人说话,也不敢睡熟,姐姐交给她的钱财,她也不敢拿出来使用。遇见山贼,过不了路,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别人问话,她只会摇头。
好在遇见了救星,否则她真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死掉,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遵守和姐姐的约定。所谓命运,总是曲折而奇妙。
东方胤将司由抱至房间,她一直没有醒来。东方胤心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进入暗谷之后就几乎只能露宿了。
司由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睁开眼睛时感觉浑身上下轻松多了。她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吃饭的时候突然睡着了,一个人脸红了一会儿。
司由摸了摸身上和身旁的包袱,水晶镜和钱财都在。不知何故,虽然没看见男人的人影,但司由觉得他一定就在附近,她坚信他不会丢下她不管,尽管没有任何理由。
司由觉得很奇怪,自己不在姐姐身边,心情居然还很愉悦,一边梳洗还一边笑着。
门外传来轻轻的问候声:“你醒了吗,由儿?”
“嗯,醒了,这就出来。”司由赶忙答应道,遂即一蹦一跳地跑去开门。
东方胤见司由这么有精神,也觉得高兴,他心想今天她或许能看清水晶镜中的路径。
司由跟随东方胤离开客栈,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湖边。她凝神施法,果然一下子便看清了路径。司由的眼里满是喜悦,仿佛已经救出了司因一样。
司由在终于看清了路途之后,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红着脸,看向男人:“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随意。”东方胤想要用一种诙谐的口吻说这话,却不经意间让人体会到些许过往沉积的不悦。他无意掩饰,只是转身看向湖面。
白色,一点点,自空中细碎散落,融入一片冰水之中。
“下雪了。”绯红的脸,闪光的眸子一只看着湖上的美景,一只凝视着身旁的侧影。
白色的雪花飘洒向司由和她所注视的男子。她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她不知道姐姐的安危,不知道暗影门的来头,不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一样。
暗谷西南深处,无扰居中传出的琴声不似飘扬仙曲,却是难以言表的优美凄凉,令人心伤。
司因于房中抚琴,拨弦而寄情。无眷在门后静候许久,直至曲罢音悄,方推门而入。
司因听到声响,只是稍稍坐正,并没有做出反应。无眷掩上房门,也只是默立于屋内。时间化为了涓涓细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司因的一双明眸之中似有水波荡漾,这般灵动常常使周围的人不经意间忘了,其实如水晶琉璃般的它们只是主人的装饰而已。司因眸子里的清澈波光只是在告知来人,它们的主人正在注意着、等待着。
刚才那优美凄绝的琴声,和此刻与自己“对视”的这样一双眼睛,让无眷感觉到言语的多余,她只想要惬意享受这段安静的时光而已。
“请问——有什么事吗?”司因用温软的声音轻轻询问道。
“没事。”无眷此时并不想让气氛有任何变化,心不在焉地回答。
然而,司因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茫然和紧张。
无眷想了一想,用幽婉的语调解释道:“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无眷。”
自从被带到这里,司因就默默下定决心,既然不能躲避,也无力反抗,那就听天由命吧。除了无法强颜欢笑以外,其它的就按主人的意思做好了,虽然她不知道一个离开己峰、失去星见之能的盲女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所以司因没有想到,主人只是说来看看她,还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司因:“谢谢!”
谢我?无眷暗中好笑,却也心生怜惜。这样一个天生目盲,又身怀异能的女孩,想必有着一颗非常坚强而温柔的心吧。
无眷:“你还缺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
司因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无眷察觉到司因细微的情感显露,“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司因心中所想的,是她最害怕被牵连的,没有任何人关注那个存在,才是最好的情况。
无眷扬了扬嘴角,“那么,作为隐瞒的代价——你能再弹奏一曲给我听吗?”
司因的心差点漏跳了一拍,不过她没想到无眷居然没有追问,也没有为难自己。
司因:“好。”
语罢,一首遐思飘摇之曲就于纤纤十指之间婀娜而起。无眷垂神凝心,完全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