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店员开口:“再给我做一份提拉米苏。”
打发走了服务生,杀手小口啜饮着浓缩咖啡,一面闲来无事地望向令行人作鸟兽散的透明的幕帘。他等着。
倾盆大雨驱散了夜生活的热情。提着公文包的人急匆匆地撑伞,赶不上末班车,满脸痛苦地打着出租;驻唱的乐队狼狈地收拾东西转移阵地。只有几个疯了一样的青少年尖叫着要拥抱大雨。他们拍完视频,不出片刻就一路又笑又骂地淋着走远。
野猫窜进垃圾桶。人类逃进建筑物的庇护里。
整个街区仿佛只剩下粗鲁的雨声。
杀手等着。等雨停下来,他将要启程。
然后咖啡店对面的办公楼侧面有一扇门被推开。有人从建筑物里走出来,停在原地。失去拉力的门在她后背缓缓阖上。
刚好地,恰好地,那条街上在那会儿只有这么一个慢吞吞地活动着的身影。漆黑的雨帘绵延不绝地切割着她,以至于令他看得有点模糊。但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此时正是深夜快一点钟,那是一个刚下班的年轻人。
青年在狭窄的门檐下看了一会儿雨,好像什么表情也没有。随后,这身影坐到了地上。她盘着腿,背靠墙,宽大的电脑包就放在腿边。她把手伸进那扁扁宽宽的手提包里头。
之后回想起来,组成这次印象的都是恰到好处的小小的意外性。
里包恩以为能欣赏到没带伞的社畜干脆继续掏电脑工作的情景剧,便往那多瞥了一眼。
但他看见她从包里拿出一罐啤酒。
易拉罐隐约是深红色的外皮,握着它的手在雨中透出一种颇为苛刻的白。他继而望见白色的衬衫,她把袖子卷到手肘。他瞧见黑色的头发,她扯开皮筋,盘起的长发打着疲惫的卷,披散在颈肩。
她用手指随意地梳了梳头发,就不再搭理它。兴许是坐得不太舒服,又换了个姿势,一只腿屈起,胳膊搭在膝盖上。
里包恩以为这是一个职场失意的人,在被迫加班后借酒浇愁。
但她又只是靠着墙,微微仰头,一边看雨,一边喝一口酒。偶尔多喝一口,接着仔细地看一眼易拉罐的包装,摇一摇。貌似是觉得好喝。
喝完了,又掏出一罐。
里包恩以为她或许马上要喝得微醺上头,或者可能将要在原地睡着。那么作为一名成熟的绅士,他会帮忙搞点掩护的东西,以免这个年轻人被危险盯上。
但她喝了第二罐,似乎喝不下了,放到了地上。旋即缓缓伸了个懒腰,又靠回墙壁。
她看了一眼手机,最后也把它放到一边。
这道身影被大雨洗刷得朦胧,像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可里包恩知道自己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咖啡喝完了。他看见她两手抱臂,再次盘起腿,依旧盯着沉重的雨帘。她在高楼的罅隙之中注视着天空。
杀手不由也抬起头,望向雨珠的来处。
他在那半个小时和这个陌生人看着同一场雨,单纯地等着同一场雨停。
等,等着。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总是很难有一个能一起发呆着等着什么的人,这个人的存在会忽然让人觉得什么也不干地享受慢时光并不是一件需要愧疚的事。等到迟来的雨水恋恋不舍地逗留,在棚角细腻而晶莹地垂挂着,不时滴落。他的提拉米苏只吃了一半。她一手提起包,一手拎着酒罐,站起身,摇一摇又抿一口。
雨夜朦胧得像一场清醒梦。
凌晨一点多,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步伐平稳,踩过湿润的地面。没了雨帘的遮蔽,里包恩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看着她绕出公司,抬起拿着易拉罐的手,熟练地腾出两根手指松领带,解纽扣。
衬衫衣领下的第一粒纽扣被捻开。潮热的夜风趟过她的耳鬓,几绺发丝被汗打湿,富有人情味地黏着颊侧与脖颈的皮肤。里包恩想起很多电影的画面,但实际上他平时并不常看电影。
忽地,她如有所觉地往这边投来一眼。
在这同一时刻,里包恩的耳旁响起门铃叮铃的声响。
他扭过头,发现只是雨停后有新的夜猫子钻进这家深夜也营业的店里罢了。杀手转回目光。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拐角。
里包恩收回注意力之际拿起咖啡杯,刚凑到嘴边,顿了顿又放下。
他看到自己小小的手。
来到异世界半个月,这家店他来过很多回,也经常待到深夜。也许有无数次和某个人擦肩而过。只是他在翻情报,她混在晚高峰之中下班回家。
杀手叉了一口提拉米苏吃。
他突然觉得拖几天再去订机票也不是不行,反正也没别的事做。
第139章里包恩视角(三)
世界上有一种心理效应,叫作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
它本质上是频率错觉。也就是说,当你发现了一个先前从未接触过的新概念、新知识或新想法后,这些崭新的事物就会四处出现在你的生活当中。在此之前,你的人生从未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譬如有一天,你第一次了解到“洁癖”的概念,那么忽然间你便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再次注意到它:和朋友聊天时,对方提起某个星座有洁癖;听家人唠嗑时,对方讲起某个同事有洁癖,别人递来一把钥匙他都要用手帕擦一下。
即使以前你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里包恩也不例外。
那个潮闷的、令人回过神才发现后背被汗打湿的雨夜归于平静,迎来第二天的破晓。他仍然待在东京。与先前半个月一样,他搜集情报,偶尔赚点外快,打点关系——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张罗好了初步成型的人脉网。总而言之,他依旧做着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闲事。
唯一不同的是,里包恩照旧来到咖啡馆外座,点一杯浓缩,不时多点一份甜品,却不再只是埋头研究于两个世界的问题。
榛果与巧克力的味道暧昧不明地夹杂在咖啡香里。
杀手读着今日报刊,勾起杯耳。温热的气流萦绕着鼻尖。他抬头,夏日的天色澄澈,霞光在边缘周旋,踟蹰着不肯暗下。
人流量逐渐变大。晚高峰到了。
街对面的株式会社本部一般傍晚六点下班,没有使用夏令时。
尚未到点,便有人陆陆续续从办公楼里出来。等六点半一过,或独身或结伴的上班族一个个身着体面的正装,步调各异地从一个地方涌出,再分散着挤向另一个地方。大多数是去搭电车。
白昼透亮得不近人情,劈头盖脸地打在人们倦怠的面容与匆匆步履上。
一张张面孔在各自的路途里游荡。里包恩看向高楼一层的门口。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这么做的时候,又不着痕迹地把目光收回,看向报纸。
不过一会儿,有两个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