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务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李靖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故意派刘延景这个菜鸡带兵上阵,然后故意遭致一场失败?
理由呢?
想要刘延景之父刘德威与关陇门阀的亲密关系,或许是想要趁机打压朝中仅存的关陇勋贵,倒也说得通。
但仅仅为了打压关陇勋贵便不惜一场极有可能导致局势糜烂的大败?
若果真如此,细思极恐……
程务挺瞠目结舌的看着房俊,结结巴巴道:“这个……该不会卫公故意想要一场败仗吧?以此来引诱那些居心叵测之辈跳出来,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好计策!但此计虽妙,却也凶险处处,万一打蛇不成反被咬,那就得不偿失。”
房俊:“反派死于话多,配角死于知道的太多……你知道的太多了。”
程咬金咽了口唾沫,闭口不言,心中却犹如惊涛骇浪。
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房俊让自己盯紧李道宗,是否因为李道宗也暗中与叛军沆瀣一气,关键时刻将会杀入太极宫弑杀皇帝、谋朝篡位?
若当真如此,而自己的任务便是镇守太极宫,到时候李道宗从玄武门杀入重玄门,自己就得率军前去堵截……想一想玄武门上下一万千精锐,其中一部分高祖皇帝“元从禁军”的后裔,一部分李二陛下“玄甲铁骑”,那战斗力……
冷汗自额头涔涔滴落。
倒不是担忧打不过,而是失败的后果太过严重,绝对不是他区区一个副将能够承担……
房俊喝着水,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若未曾经过真正严酷的考验又如何青云直上成就一番事业呢?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江夏郡王谋逆的概率极小,而且明日会有军队秘密前来增援。”
听闻有增援,程名振忙问:“是哪一支部队?战力如何?”
房俊放下茶杯,看向窗外雨中秋色,悠然道:“战力自然是一等一,且各个擅战、悍不畏死,至于是哪一支部队……暂且保密。”
程名振不解:“为何要秘密增援?”
“若是这玄德门增派兵力足以威慑各路部队,那么又有谁敢来攻打太极宫呢?没有人来打太极宫,哪什么磨砺你的能力呢?若你的能力不能得到磨砺,陛下将来如何提拔重用你呢?”
程名振:“……”
老子不磨砺行不行?也不要这个陛下提拔重用的机会行不行?
太过凶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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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透”往往是相互的,右屯卫时刻不停的向玄武门渗透,洞察玄武门上下的动向,同样的道理,玄武门的驻军又岂能不向左右屯卫渗透呢?
李道宗自坐镇玄武门之日起便着手不断向着城门外的两座军营渗透,收买、威逼、刺探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毕竟玄武门背靠太极宫,等同于孤城一座、毫无退路,一旦左右屯卫有变,处境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左右屯卫生变而自己不能及时察觉,太过被动。
夜幕之中的玄武门影影幢幢,城上城下的灯火在风雨之中摇曳晃动,明灭不定,李道宗坐在城下的值房内,听取麾下副将回禀城外的情况。
刘仁实肃立于桌案一侧,恭谨道:“消息已经传回来了,程咬金按兵不动坐视尉迟恭自其军营北侧横穿而过奔赴神禾原,梁建方率三千兵卒于杜曲列阵拒敌,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尉迟恭率军抵达神禾原之后安营扎寨暂做修整,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向长安而来。卫公已经派遣刘延景率领一万军队自灞水防线撤离奔赴鸿固原、凤栖原一带,试图抵挡尉迟恭大军。”
“刘延景?”李道宗想了想,才想起刘延景何许人也,蹙眉道:“此子年方弱冠,平素能力不显,并无其父文武双全之风采,何以能让卫公委以重任?”
刘仁实道:“刘延景此人倒也不能算是纨绔子弟,能力还是有一些的,算是如今仅存关陇子弟当中的佼佼者,他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不过其人统率三两千人尚可,绝无统率万人军队的能力,卫公此举,有些欠考虑了。”
他父亲刘弘基与刘延景之父刘德威私交甚笃,不仅都算是关陇一脉,且皆乃高祖皇帝“太原元从”,彼此极为亲近,知根知底。
李道宗目光闪烁,思忖良久,叹息一声:“引蛇入瓮的确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反而被蛇咬伤,如此弄险,并不高明。”
刘仁实不解,但并未询问。
李道宗感慨一句,又问道:“左右屯卫可有异动?”
“左屯卫一如往昔,自昨日起便全军戒备,兵器军械分发下去,日夜皆有大批兵卒巡视营地,并无太多异常。倒是右屯卫那边有些不同寻常,李奉戒上下串联不断私下会见其父昔日旧部,行为可疑、明显图谋不轨,高侃警告了两回,但李奉戒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李道宗眉头紧蹙,手指下意识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的确不大对劲啊。
以他所知,高侃那人虽无显赫之背景,但被房俊一手提拔从一介兵卒直至右屯卫将军,在右屯卫中一人之下、数万人之上,为人沉稳厚重、公平无私,威望极高。自己虽然名义上是“右屯卫大将军”,也曾想要安插亲信对右屯卫掺砂子,但皆以失败告终。
说到底,右屯卫依旧是房俊的军队,军中将军、校尉、兵卒有一大半对房俊唯命是从……
以高侃之能力、靠山,岂能对区区一个李奉戒束手无策?
再联想李靖派遣毫无资历、能力平平的刘延景率军抵挡尉迟恭的右候卫……
显然皆在棋局之内。
“野心不小啊,看起来居然也有几分太宗皇帝的魄力,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倒是是否天命所属,犹未可知……”
李道宗嘀咕了一句,不予理会。
……
御书房内,李承乾与李勣在靠窗的地席上相对而坐,面前雕漆案几上摆放着几样寻常的菜肴,精致而不奢靡,白瓷坛子里的美酒也是江南进贡的黄酒,小酌一杯通体舒畅,却不会酩酊大醉。
李勣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有些感慨,这位长于深宫之内的皇帝陛下并未沾染奢靡之气,寻常用度皆以实用为主,并不一味追逐奢华,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李承乾亲自执壶给李勣面前的酒杯斟满,笑道:“寻常小菜,咱们君臣小酌两杯,怠慢之处,英公海涵。”
李勣衷心道:“陛下乃九五至尊、富有四海,纵然不可太过豪奢,但也不必委屈自己,尤其是膳食方面还是应当宽裕一些,否则让臣下羞愧无地了。”
满朝文武皆出身名门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更是奢侈无度、钟鸣鼎食,这已经是当下朝堂的风气,但身为皇帝、九五至尊却这般简朴平淡,岂不是让大臣们心虚惊惧?
“不碍事,”李承乾喝了口酒,淡然道:“朕非是那等严厉之人,之所以用度简单是因为早就吃腻了那些山珍海味,正如你所言朕富有四海,当真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岂能没有?对于臣子们的日常生活亦不会过于指责,人活着谁还不是为了享受?只不过彼此对于享受的理解有所不同罢了,有人享受歼敌灭国的荣耀功勋,有人享受指点江山的挥斥方遒,有人享受山珍海味的口腹之欲,有人享受醇酒佳人的醉生梦死……只要不触犯律法,朕懒得管。”
李勣沉默一下,钦佩道:“陛下胸怀四海、容纳百川,臣远远不及也。”
越是与李承乾相处,便越是发现这是一位被外界严重低估的君王,如今不仅见识了不逊于太宗皇帝的胆量魄力,更领会了容纳四海的胸襟,不禁心生折服。
思之以往,也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在太宗皇帝面前表现不佳,应当是巨大的压力导致患得患失,故而屡屡犯错,如今来看,实在是情有可原。
面对储位之得失,谁人又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呢?尤其是易储之后悲惨的后果,的确可以将人彻底压垮,事实上在那等重压之下李承乾没有崩溃,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而其余皇子则不同,他们身在下位,得之则幸、不得也不会失去什么,尤其是李承乾性格仁厚,甚至不会因为往昔争夺皇位而心生仇隙待到登基之后予以报复……
皇子们毫无后顾之忧,自然能够全力以赴争夺皇位,表现愈发优异亦是情理之中。
李承乾示意李勣享用碟子里那道凉拌菘菜心,笑着道:“英公何必自谦?太宗皇帝当年委任您为尚书左仆射,成为宰辅之首,朕心中亦是对您十分敬服,您不仅仅是大唐军方的擎天白玉柱,亦是朝堂之上的架海紫金梁,咱们君臣应当互补互进、携手同行,将太宗皇帝遗留下来的贞观盛世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哪怕百年、千年之后,人们谈及这一段历史依旧憧憬向往、心生景仰。”
李勣没料到一场寻常的小聚而已,却是皇帝设下的鸿门宴。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态了,若是继续如以往那般含糊其辞、袖手旁观,说不定这御书房外面已经埋伏了几百刀斧手,待皇帝一声令下便一拥而入将自己剁成肉泥……
沉吟少顷,李勣双手执壶给李承乾斟酒,而后起身:“臣受先帝简拔,位居宰辅,本应竭诚报效、死而后己,然先帝驾崩、陛下登基那等危难之时,臣却并未尽到首辅之责任,心中愧疚、锥心蚀骨,请陛下降罪。”
一揖及地。
无论如何,既然必须表态,那么这个错都是要认的,这是立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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