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给刘培文找的住处就在燕大里面的一处大杂院里。
刘培文先是取了行李,才跟着黄成民的步伐一步步往住处方向走。
过了未名湖前的第一个小桥,继续往北走,不多时,黄成民站定,指着一个高出房屋的门框,说道:“到了。”
刘培文定睛一看,整个门框是两个大木柱,上面各顶着一个门脊。左侧木柱上端钉着一个牌子,上写镜春园77号。
“这大门看着不一般,但和后面也不配套啊?”刘培文好奇道。
“嗨!”黄成民摆摆手,“大杂院里的老人都不知道,反正整个镜春园这一片,就咱们这的大门不一般。”
燕京大学未名湖畔北边有两个园,一个是“镜春园”,一个是“朗润园”,都是清代一些王孙贵胄的园子,如今都是燕京大学教职工居住的地方,很多资深教授基本都在朗润园的楼房里,其他的职工还有一些年轻的讲师,大都住在这种大杂院。
“我听教授们说啊,这里原来是怀新书屋的旧址,”黄成民带着刘培文往大杂院里走,“现在就是大杂院了,里面基本都是职工分房,也有一部分学校的租房,比如你那间……”
刘培文背着包袱,在大杂院逼仄的通道里闪转腾挪,黄成民继续絮絮叨叨地聊着。
“培文,你这孤身一人来燕京,你爸妈呢?”
“早没啦!我爸妈都去世得早,现在我家里就我自己,老家就还有我叔叔一家。”
我真该死啊。黄成品抽了抽自己的嘴巴“嘿,你瞅瞅我这嘴!”
刘培文摆摆手直说没事,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等等!”到了一处,黄成民忽的叫住刘培文。
等刘培文站定了,他指着刘培文面前的通道,这里的通道尤其狭窄,右边是半个伸出来的棚子,好几根竹条枝丫一般生长在这里。左边靠着墙的的位置。窗户上摆满了酒瓶,地上还有两个落满灰尘的瓦罐。
“小心点别碰到这里,这是防盗的。”
刘培文只得把包袱放下来,矮身抱着包袱过去。
“这院子里怎么搭了这么多棚子啊”刘培文在各种棚子中间穿梭,有的地方干脆只能侧身通过。
“我小时候也没有这些,都是76年的时候搭的地震棚,后来没事儿了,谁也没拆,都当自己家房子了。没办法,哪有地方住啊,说起来,连你那间房也一样,都是后来搭的……”
拐过弯来,黄成民指着眼前的房子介绍道,“这边就是我家了。我妈,还有我们兄妹四个都住在这。”
“哦,你爸呢?”刘培文故意问。
“早没啦!”黄成民回答了之后,竟然有一种扯平了的轻快,甚至有一丝开心。
黄成民的家是胡同一侧的两间屋子,刘培文看着这两间不大的房子,想想黄成民一家五口住在这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不由咂舌,这也太紧张了。
正出神的工夫,就听黄成民跟人打着招呼,“芊惠!回来啦!”
刘培文扭头看去,是一个身着大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长得颇为标志。此刻的她化着淡妆,眉眼低垂,手里提着一个皮包,有些没精打采地跟黄成民点点头,就扭着身子走远了。
黄成民等芊惠走了,沉醉地吸了一口她留下的风。
“真香啊……”
刘培文只觉得猥琐。
“这芊惠是咱们大杂院里最漂亮的姑娘!不过啊,马上就要便宜洋鬼子了!”黄成民带着刘培文继续往里钻,随口解释道。
原来这个女子叫做文芊惠,家里人都是燕京大学的职工,她学习挺好,考上了燕京师大,如今快毕业了,正在研究路子出国。
八十年代堪称出国热的启幕,当时不少公费留学的学生,毕业了都不会回来。在如今的民众看来,出国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
说话的工夫,两人终于走到了刘培文的租房。
跟大杂院的绝大多数住户都是分房不同,这是学校的公租房,虽说可以租给学校的职工住,但房租还是要交的。
一个月就是五块。
刘培文摸出单位给的钥匙,开锁,推开小门。
里面是一个大约三米见方的小空间,挂角有个单人床,靠墙还有一个破旧的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屋子里就剩下门边的一个蜂窝煤路,上面还坐着一个有些发黑的铝壶,旁边是一个水龙头。
“就这些东西!”黄成民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之前的租房的是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后来他们单位给他另找了个宿舍,就搬走了。”
刘培文走进来放下东西,才发现屋子里的采光真挺差。
黄成民顺手拉开拉盒,昏黄的灯泡亮起。
“咱们院子里就一个电表,每个月呢轮流抄表,按瓦数摊钱,你这个是15瓦的灯泡。
“用水呢就是这水龙头,月底抄表。”黄成民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又帮着刘培文铺了床。
“行啦,你这也没有煤球、也没有菜。这个点,只能明天再去买了。今天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接风”黄成民拍拍刘培文的肩膀,又拉着他到了自己家。
黄成民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晚上一家子人吃面条。刘培文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他母亲如今已经退休,家里就黄成民和妹妹两人上班,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
一家五口光吃饭就要花费不少,再加上弟弟妹妹上学的开销,日子过得紧巴巴。
黄成民的四弟不爱吃面条,撇着嘴坐在桌角,黄成民就劝:“我跟你说,这饭里面最好的,就是这面!这碗里它还不光有面,它还有蒜,一口蒜一口面,给个神仙咱都不干!”就这么一直哄,直说得弟弟都笑了,终于嘻嘻哈哈吃了起来。
吃完饭,回到自己的租房里,刘培文也没收拾,只是打了点水擦了擦,然后就躺在床上休息。
望了望四边空荡荡的墙,他终于找到一根钉子,把板胡挂上。
长夜漫漫,大杂院里偶尔传来人声犬吠,刘培文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刘培文没去上班,一早跟住在大杂院门房里的秦大爷借了三轮,出了门,去买点菜和日用品。
很是花了几块钱,把米面蔬菜还有各样东西置办全了。刘培文正准备蹬车子走人,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杯子。
他拿着杯子凑到副食品窗口,“受累,您给我打一两酒。”
打酒的也见怪不怪,收了票给他打上酒,那老头竟是依靠着墙根,又从自行车上跨的篮子里拔出一截刚买的葱,就着葱有滋有味地喝起酒来。
刘培文看得新鲜,也不着急走,干脆坐在三轮车上盯着老头瞧。
老头慢条斯理地把酒喝干,又掏出水壶,把水倒进酒杯里,直接一饮而尽,接连三杯,才罢手。
绝了!
刘培文正想着这个素材不错,打算回去抄写下来的时候,老头倒是朝他挤挤眼做了个鬼脸,才笑意盈盈地登上自行车走远了。